☆﹀╮=========================================================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西游重生之唐僧变化史 作者:枕上砂 CP端华X唐僧。 懵懵懂懂的小妖怪如何攻略心狠手辣的金蝉子? ————最后,瞎瘠薄写的东西,请勿较真。 当神已入魔,谁来拯救世界?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古典名著 搜索关键字:主角:端华 ┃ 配角:唐僧,孙悟空,如来佛祖 ┃ 其它:颠覆原著   ☆、两界山上初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昂,由于某只逗比一向喜欢欢脱吐槽文,因此文中可能会大量出现卧槽,尼玛之类的话,请自带避雷针。非金手指非空间,三观可能有些不正,自带避雷避雷啦! 有喜欢的请轻轻戳下收藏,某只正在申榜,此坑不填,直播吃翔~昂   却说那一日,午时方过,虎妖端华正平躺在半山腰上晒太阳,光滑的皮毛在阳光下晒得闪闪发亮。忽然,四面金光大作,一个浑身冒着屎黄色光芒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他面前。   那男子,裹着一袭屎黄色的袈裟,头上戴着一个不伦不类的帽子,手中拿着串念珠,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   虎妖端华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又眯着大大的虎眼继续晒太阳。   那男子受到无视,便抬起脚,对着端华的菊花猛然一踹。   “啊——”端华一声惨叫,化作人形捂住菊花怒喊,“你这是作甚!”   “居然已经能化形了,还是个女妖怪,真是稀奇。”那男子咂着嘴,惊叹道,又摸着下巴轻声说:“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非色非空非不空,不来不向不回向。无异无同无有无,难舍难取难听望……”   “我听不懂。”端华打断他。   那男子嘴角可疑地抽了抽:“你不早说,我都念了半天了。”   端华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那男子,这时候站直了身体,高抬着下巴,拿出一本厚厚的大书,一边低头看,一边一副高贵冷艳的样子叫道:“虎妖端华,吾乃西天如来佛祖座下——呃,燃灯古佛,今吾予汝一项重任。东土大唐有一僧人,名曰三藏,他依佛门定旨,远上西天取经,汝须……”   “我听不懂。”虎妖端华继续打断他。   “你这妖怪,不思进取!区区两句文言文都听不懂!”那男子咬着牙指责道,又愤愤道,“就是,有个叫唐三藏的人他要去西天取经,你要助他一臂之力。”   端华愕然道:“我要和他一起去西天取经?”   “想的美!”那男子鄙视道,“你的任务是要扮演西天取经路上,想要吃唐僧肉的妖怪。明白吗?切记小心行事。”   端华露出了然的神色,却问道:“我对那唐僧不感兴趣,能否不去?”   “不能。”那男子露齿一笑,阴恻恻的道,“你要是不去,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你怕不怕?”   端华打了个冷颤。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一次的任务很简单,你到两界山过处,去吓一吓那唐三藏即可。”那男子交待道。   “我不认识他怎么办?”端华认真的问。   “我带你去见上一面,自然识得。”那男子说着轻轻一拎,提起端华,驾着云彩,行了片刻到一崇山峻岭处,指着下方道:“唐三藏便在那。”说完轻轻一推,将端华自云间丢了下去。   “记住,第一次,本色出演即可。”那男子走时还不忘交待。   虎妖端华落在山脚下,摔了个狗啃泥,它正要爬起来时,只听得不远处叫喊如雷:“我师呼来也!我师呼来也!”   端华大吃一惊,这世上还有如此不标准的普通话?这要是让那燃灯古佛听见,恐怕要被狠狠地鄙视一番。端华赶忙偷偷摸摸的爬起来看。却见那巍峨的山脚下,压着一只猴子,那猴子露着头,乱乱的招手大喊道:“师呼,你怎么此时才来?来的好,来的好!救我出去,我保你上西天去!”   端华惊奇地仔细一看,却见那猴子生的尖嘴猴腮,火眼金睛。   头上堆着鲜绿的苔藓,耳中生了薜萝。两鬓边少发,却多青草,颔下无须有绿莎。眉间皆是土,鼻上有凹泥,十分狼狈的模样,而指头粗,手掌厚,尘垢余多。   端华再看,却见那石猴附近远远站着一人,一身红白相间的袈裟,长身玉立,光华鉴人。俨然,那便是燃灯古佛说的唐三藏了。   那石猴对着唐三藏道:“你可是东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么?”   唐三藏道:“我正是,你有何事?”   那石猴眼中一亮:“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只因犯了诳上之罪,被佛祖压于此处。之前有个观音菩萨,领佛旨意,上东土寻找取经人。我叫他救我,他奉劝我再勿行凶,皈依我佛,尽心尽职的保护取经人,前往西天参拜我佛,功成之后自有好处。故此我才日夜期盼,提心吊胆,只等师呼来救我脱身。我愿保你去西天取经之路,给你做个好徒弟。”   端华闻言,心头大跳,那燃灯古佛说是助唐三藏一臂之力,可没说他身边还有只鼎鼎有名的孙悟空啊!他要是被一棒子打死了,该怎么办?   唐三藏闻言,点头笑道:“你既然有这样的一颗向善之心,又承蒙了观世音菩萨的教诲,愿意皈依我佛。只是,我手中并无斧头,如何救你出来?”   那石猴道:“不需要斧头!你若真肯救我,我自然能出来。”   唐三藏摇着头轻叹道:“我不拿斧头凿山救你,,你怎么出来?”   端华见那两人仍在唧唧歪歪,心中不由暗道,真是啰嗦。幸好那伴唐三藏去西天取经的不是自己啊。端华松了口气,又听闻道,那孙悟空大叫道:“师呼,你请走开些,我好出来。莫惊了您。”   唐三藏闻言,回东即走,走了五六七里远左右,又听那孙悟空高喊一声道:“再走远些再走远些!”   唐三藏又走了许久,终于下了山,端华也偷偷摸摸的跟在后面。到平地上,才听得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再看,那山已经四分五裂的炸开了。   一只赤果果的猴子,跪在唐三藏的马前:“师呼,我出来了!”   端华偷偷打量着孙悟空的□□,不由红了脸。   唐僧扶起他道:“徒弟,你姓什么?”   孙悟空道:“我姓孙,名叫孙悟空。”   唐僧摇着头道:“这名字确实不错,但是,我再与你起个混名,便叫行者吧,你看如何?”   “好!”那孙悟空答应的快,端华眼尖却是看见了唐僧脸上扬着一抹可疑地笑容。   “等会他们出了两界山,你便冲上去知道么。”那燃灯古佛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一脸高贵冷艳的指导道。   端华盯着那身屎黄色的衣服,暗想着这燃灯古佛真真是个重口味的。它摆摆手,点着头:“知道了知道了。”   “对了,等会若是,那孙悟空把我打死了怎么办?”端华若有所思的问。   “自有我来救你,怕什么。”燃灯古佛自信满满的道。   孙悟空这时正请唐三藏上马,他在前面,背着个行李,浑身赤条条的,二人缓步而行。不一会,两人便出了两界山。   “上吧!”燃灯古佛在身后催促。   “我先酝酿一会!”端华绝不会承认自己有些怂。   燃灯古佛却是长手一挥就将它推了出去。   忽然路中间出现一只猛虎,咆哮着朝两人冲过来,唐三藏呆了呆,却见孙悟空高兴道:“师呼别怕,那老虎是来送衣服给我的。”   放下了行李,孙悟空从耳朵里掏出一根针,迎风吹一吹甩一甩,笑着道:“我有一个可大可小的宝贝!”   “……”如果可以,端华一定要笑出声了,它现在是虎型,刚刚好可以清晰的看到孙悟空的**(和谐),衬着那句可大可小,真真是极其猥琐。   “妖怪!哪里逃!吃俺老孙一棒!”孙悟空大叫一声,一棒还没挥下。那老虎却淌着血倒下了。   “你把它打死了?”唐僧问。   孙悟空看看自己的如意金箍棒,又看一眼那老虎:“没有啊,师呼,我还没打呢。”   唐僧下马来,翻了一下那老虎,却是嘴角抽搐的说:“流鼻血晕过去了。”   “咦——”孙悟空惊讶道。   唐三藏却是盯了盯孙悟空赤果果的身体,低声说:“看来这是只母老虎啊。”   孙悟空一脸茫然之色,却是过了一会,欣喜道:“师呼先坐下休息一会,等我扒了那老虎的皮,做了衣服,好穿了走路!”   “……”端华刚醒便听得这样的言语瞬间吓得一抖,再一看,那孙悟空不知从哪变出一把牛耳尖刀,往它身上扎!眼看刀尖越来越近,虎型的端华大喊:“燃灯古佛快救我!”   “嗷呜——”伴随着一声惨叫,端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剥了肚皮,剁了四肢,割了虎头。那孙悟空欣喜的将那虎皮围在腰间,又拿了一根葛藤,紧紧束住了腰。   端华变成一个魂魄飘在空中,清晰的看见了燃灯古佛站在不远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   “说好的救我呢!燃灯古佛你这个骗子!”端华飘过去大叫。   “我有说过这种话吗?”燃灯古佛摆弄着那身屎黄色的袈裟,一脸纯洁的反问。   “卧槽!我不干了!”端华愤愤不平道。   “只要你不怕魂飞魄散随便你。”燃灯古佛轻飘飘的说。   “尼玛!”端华气结。   ☆、却话重生变山贼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人设略有些崩坏,某只逗比脑子一抽,格外想黑唐僧。然后唐僧成了变态。 日更中,某只可是有存稿的,请不要大意的入坑吧~昂   那燃灯古佛道:“我与你做个法,便有起死回生之效,你自可再回人世。”   “如此甚好甚好。”端华点头哈腰,谄媚的学着那人说话。   那燃灯古佛微微一笑,拈花一指,端华便见自己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光华一闪,端华已经躺在了地上,缓缓睁开了眼,正要欢喜,低头一看,胸部平坦,下腹凸出一块,再一摸脸上,满是胡须,喉结突出,这分明就是一个男人啊!   “卧槽!燃灯古佛!你又骗我!说好的起死回生呢!”端华大叫。   无人应它,只有远处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端华竖直了眼睛爬起来看,却见五个生的凶神恶煞满面虬须的男人的齐齐走过来。那五人见了端华皆是一愣,随即便热络的上前挽着它的手道:“六弟,可算找到你了。”   端华迷茫道:“谁是你们的六弟?”   “六弟,你莫非不记得了我们等会可是要去打劫的。”五人中,一人站出来温声道。   “打什么劫?”端华惊愕,又闻一人道,“自然是打劫那自西土大唐而来的唐三藏啊。”   “对对,”有人应和着,又补充道,“当然,我们可不是真的打劫,只是吓他们一吓罢了。”   端华不笨,略一思索便道:“你们也是被那燃灯古佛骗来助唐三藏西天取经的小妖?”   众人一听,眼中俱是一亮,好奇的看着端华逐个介绍道:“我是老大,是那西凉山上的狐妖苍琅。”   “我是老二,是那永灵洞里的蜘蛛精玉媚。”   “我是老三,是那……”   端华细心的听着,却只记住了那老大和老二的名字,只因那两人的声音格外动听,一个珠圆玉润,一个妩媚动人。   端华道:“我是那两界山前的虎妖端华。”   众人热络道:“日后,你便是我们的六弟了。”   “好说好说。”端华学着他们一拱手,又问起那燃灯古佛是如何骗他们入伙的可耻行径,皆是一番愤怒却无奈的神色。端华暗道,面对着这些单纯的小妖,那燃灯古佛如何能卑鄙的下的去手,想他们自修身到化形,从未干过什么坏事。   “不单纯的,我还看不上。”不知何处又传来燃灯古佛那贱兮兮的声音,端华一震,“你这骗子在哪!”   那燃灯古佛却是笑笑道:“心若有我佛,我佛自慈悲;心向定我佛,我佛显神明。”   “装神弄鬼!”端华叫道,那燃灯古佛却是再不言不语。   众人却是被端华突然的大喊震惊道:“六弟六弟,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神色?”   端华诧异道:“方才那燃灯古佛说话,你们竟是没听见?”   “哪有什么古佛说话,六弟,你是幻听了罢。”那老大狐妖苍琅摇着头,摸着满脸虬须温声道。   原来是个传心术!却不知那燃灯古佛是何意?端华暗暗思忖,随即摆摆手,“无事无事,只是方才出神了。”   六人如初识的兄弟般,叽叽喳喳和和气气的又开始讲起了自己山头有趣的故事。   一路往东,前行而去,却见一处,千林红叶结霜雕,几株松柏岭上秀,梅花未开,蕊散幽香,百花残尽,漫山山茶茂。古树参天,林间小泉水声潺潺。   风景正是如诗如画。   此时,正是冬日,六人身上皆裹了件厚厚的黑色冬衣,蹲坐在地上,远远望去,一个个好比一座座小山,好不醒目。   那唐三藏骑在高头大马上,一眼便看见了他们,指着道:“汝等何人?”   “我们是山贼。”老大起身答道,你又是何人?”   “贫僧乃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取经的唐三藏。”那和尚温温柔柔的说道。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端华却是早在看见那张欺霜赛雪面如冠玉的脸时便一眼就认出了唐僧,只不过他们原本的剧本就是要吓一吓这唐三藏,她便没有作声,不过,她也没有想到,原来这群单纯的妖怪还没见过唐三藏。   “咳咳,”狐妖轻轻咳了咳,装出凶狠的样子,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般大,方才大喝道:“打劫!”   “劫财还是劫色?”唐三藏温柔一笑,斯文优雅的从马上走下来。   “……”众妖目瞪口呆,不是说唐三藏胆小如鼠柔弱无力吗?   那狐妖不愧是老大,正了正色便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老掉牙的台词你也说的下去,我都听了几百年了。”端华扯了扯嘴角,小声道。   “燃灯古佛让我这么说的,我也不想啊。”狐妖苍琅眨着眼睛一脸无奈的样子。   二人明目张胆的窃窃私语,唐三藏当然不可能没听见,但他却还是一副恍若未闻的笑容:“原来你六人是要劫财啊。不过贫僧这只有一匹马,和身上一件袈裟,还有这些破行李,并无钱财。”   “呃……”众妖又呆住。   “怎么办?剧本上没这么写的啊。”苍琅烦躁地摸着头。   “对对!”蜘蛛精附和道。   “什么剧本?”端华茫然的问。   “就是这个呀。”接着众妖齐声道,然后都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方方正正手掌大小的书册。   端华凑上前去一看,一口老血吐出来:“西游记?”   可不是,那手掌大小的书册封皮上写着华丽丽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西游记。   再翻开一看,里面的第一个故事不正是自己当老虎被孙悟空一棒打死吗!再看,就是正好关于这一群山贼的了,粗略一翻,所见之处,皆是关于那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纪录。俨然一部西游百科全书。   端华吐血:“你们怎么会有这东西?”   “燃灯古佛给的啊。”众妖接口,又补充道,“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去助那唐三藏一臂之力。”   “……”端华一阵抽搐,又说,“那两界山时,你们为何没有去?”   狐妖苍琅道:“燃灯古佛说已经有个煞笔去送死了。”   “……”端华敢打赌,那燃灯古佛一定是上辈子跟它有仇。   这边众妖讨论的兴致勃勃,被完全无视的唐三藏坐在一旁极为认真的听,忽而插嘴道:“我也有一本小册子哎,不过比你们的大的多。”   “啊?”众妖终于发现了这位来自东土大唐的高僧的存在感。   只见金光一闪,一本半人高的大书便从那唐三藏的嘴里飞出来,立在半空中。那书皮翠花铺底,彩凤做边,三个大字由璎珞垂珠结成,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众妖一脸膜拜的看着这高大上的书,只有端华黑着脸,悲愤的问:“为什么你们都有,我却没有!”   唐三藏收起了金书,思索片刻,抬手一指对着端华,温温柔柔的笑道:“咦,你不就是那两界山上那只煞笔的母老虎吗?”   “……”如果可以,端华一定要冲上去咬死他。   “原来那个……是你!”众妖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一脸同情的望着端华。   唐三藏又一脸惊奇地道:“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得更丑更煞笔了,母老虎。”   真是恶毒呀!端华真想一咬牙,扭头就走,又想起那燃灯古佛那句“魂飞魄散”暂且忍住了。   唐三藏伸出修长的手指,对着端华招了招:“你想不想知道还有谁跟你一样煞笔?”   “……”端华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那只笨猴子。”唐三藏温温柔柔的一笑,灿如春阳。   “两个煞笔。”唐三藏又说。   端华发誓,如果她还是那个虎身,她一定要上去咬死唐僧!   唐三藏抬手望望天,又扫了一眼众妖,温温和和的笑道:“那只笨猴子快回来了,你们就按着这剧本上写的来演,可明白否?”   “明白明白。”众妖点头道,那狐妖苍琅又问:“那燃灯古佛说的此树是我栽还要念吗?”   “念什么,不管那个煞笔。”唐三藏温温柔柔的一笑,如春风拂面。   真是恶毒呀!只有端华心里在怨念。   没过一会,孙悟空果然如唐三藏所说那样,腾着云驾着雾,手中提着若干食物快步而至。   人还没到,便听见那一阵一阵地:“师呼师呼!我回来也!”   众妖皆是虎躯一震,默默吐槽道:那孙悟空的普通话真是太不标准了!   与初出两界山相较,孙悟空的变化实在太大了。端华险些认不出来他,那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美猴王跟那赤身果体一脸狼狈露着小丁丁的猥琐男真的是同一只猴子吗!端华严重怀疑这剧本是不是换了演员。   那唐三藏坐在马上,温温柔柔道:“我的好徒儿,你又带回这许多吃食,为师真是欣慰啊。”   “哪里哪里,孝敬师呼是应该的。”孙悟空一脸恭敬的道。   望着那师徒和谐友爱相处的画面,端华差点一口老血没吐出来,不得不说,这唐三藏真是实力十足的演技派啊!   众妖望着倒是眼中一阵羡慕:“要是我也有这么好的一个师呼就好了。”   师呼尼玛!这绝对是被孙悟空给同化了。   ☆、扮猪吃虎的唐僧   不过那师徒和谐的画面并未持续多久,只见唐僧一个眼神暗示,众妖连带端华一起六个人跳出来,手中各执□□断剑,利刃强弓,大喊一声道:“那和尚!那里走!快趁早留下马匹,放下行李,饶你性命放你过去!“   这声大喝,吓得唐三藏魂飞魄散,直接跌下马来。不能言语。   “卧槽!这演的也太假了吧!”端华默默在心里吐槽。   孙悟空赶忙上去扶起来唐僧道:“师呼放心,没事,这些人都是送衣服送盘缠给我们的。”   这孙悟空倒像是一个模板一样,只会按着那书里的台词说话。端华暗想。   唐三藏温和一笑道:“悟空,你这耳朵可是不太好使?那人只叫你我留下行李马匹,你这倒好,竟然还找他要起了衣服盘缠,本末倒置了罢?”   孙悟空狂傲道:“师呼,你莫担心,俺老孙自有那本事。”   “跟剧本不一样!”端华侧耳对着狐妖小声道。   “……”狐妖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道,“现在是我们的表演时间。你还去看什么书。”   “这不是为了了解剧情发展吗,也方便助唐三藏一臂之力啊!”端华咬着牙轻声道。   那边孙悟空见这两个满脸虬须的大汉还在窃窃私语,双臂环胸微微怒道:“你们这行人,若是再挡我师呼去路,俺老孙可就不客气了!”   “那孙悟空真的没照剧本说。”那狐妖苍琅也是面色一变,呆呆的望着孙悟空道。   众妖闻言也自行翻开那册子,都是一脸惊恐道:“跟剧本不一样。”   “我们该怎么办?”一群胡子拉碴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这刻如无头苍蝇一般,抓耳挠腮,面面相觑。   “这群妖怪可真够笨的!”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跳入端华的脑海。   尼玛!你还敢出现!端华暗自想,又四处望了望,却不见那燃灯古佛屎黄色的身影,瞬间了然道,这又是使那传心的法术呢。   “原来,你也没想象中那么煞笔嘛。”燃灯古佛又说。   那句“煞笔”跟众妖先前同情的目光相结合,端华愤怒了。   “卧槽你才是煞笔!”端华忍不住骂出声,再一看,孙悟空的眼神已经不对了。那心高气傲的美猴王如何受的骂,大叫一声:“你这毛贼竟然口出狂言!吃俺老孙一棒!”   一棒挥下,端华作为一只山贼,卒。   “燃灯古佛我草泥马!”端华的魂魄飘在空中怒喊。   剩下五人目瞪口呆,过了片刻,那蜘蛛精玉媚恍然大悟的说,“端华为了我们,不惜舍身,真是好感人呀!”   众妖皆做感动状。   “……”端华欲哭无泪。   唐三藏望着端华魂魄飘得方向,温温柔柔地笑着对了一个口形。   即使没听到说的什么,端华还是认得,那张薄唇吐了两个字:“煞笔。”   真是恶毒呀!端华泪流满面。   这一次,端华没有很快的就重生,而是一直飘在空中,看着那剩下的五人。   她死后,那几只笨妖怪便四处逃散,准备逃走,这时,唐三藏忽然温柔地道:“慢着,你们别走。”   “啊?”众妖一片茫然,基于先前的聊天,他们还对唐三藏很是膜拜,这时便带着一片恭敬之色道,“我们不打劫了,还有何事?”   唐三藏笑的一片灿烂,温和的声音毫无变化:“悟空,上去打死他们。”   “……”众妖怔住了,这生的细皮嫩肉眉目好看的高僧,竟然说出这么突然这么残忍的话。   “师呼,这恐怕不妥吧!我若无故伤人,会被佛祖责罚的。”孙悟空收起了棒子,一脸诧异道。   唐三藏还是笑,却说:“你方才不是已经打死了一人吗?这剩下的人若是逃走了,必要向那我佛告你滥杀无辜的,你还不如一并解决,省了麻烦。”   卧槽!真是太狠毒了!端华惊叫道,那众妖还傻愣愣的站着发呆。   真是一群笨妖怪!   孙悟空略一思索,便点着头道:“师呼说的有理!我这便动手!”   “小毛贼!吃俺老孙一棒!”伴随着孙悟空一声大叫,却见那几个虬髯大汉皆被孙悟空挥着大棒一个个打死,脱了衣服,夺了刀枪。   周围瞬间多出了几个新鬼魂。   “笨妖怪!”端华忍不住骂。   “……”五只妖怪沉默不语,一脸委屈的看着那下方的唐三藏。   唐三藏温柔一笑。   “真是太恶毒了!”众妖意见终于达成了一致。   却说,那众山贼死后,唐三藏忽然笑眯眯的对着孙悟空道:“你这泼猴,无缘无故伤人性命,如何做的和尚?正所谓出家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打死?毫无一点慈悲向善之心!”   孙悟空傻了,半晌才道:“师呼,可那不是你让我打死他们的吗?”   唐三藏却笑着,一脸无辜道:“我何时叫你打死过他们?”   “……”孙悟空愕然。   “你这泼猴,没人管教,到处伤人,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还诓骗我,真是个恶劣性子,快走快走罢。为师管教不了你。”唐三藏道。   “……”孙悟空辩驳道,“师呼莫赶我,徒儿当真未故意伤人!”   唐三藏却摆摆头,指着那横陈的六具尸体道:“你这泼猴,这时候还要诓骗我。倘若你真未伤人,那一地的尸体又是作何解释?”   “……”孙悟空瞪着一双闪金光的眸子,哑口无言。   “快走快走罢,为师能力有限,当真是管教不了你。”唐三藏半闭着眼,叹着气道。   “师呼你!”孙悟空大叫一声,面上似有难过之色,却是腾了云驾着雾直直往东边去,又丢下一句,“俺老孙自会去找那菩萨讨个说法!”   唐三藏还是一脸温柔的笑容。   端华几个鬼魂看的目瞪口呆,这唐三藏真真是个最强演技派。   感慨未尽,又见那空中飘来一个女菩萨。   那菩萨,头上戴一顶金叶纽,翠花铺,放金光,生锐气的垂珠璎珞;身上穿一领淡淡色浅浅妆潘金龙飞彩凤的结素蓝袍,胸前挂一面对月明舞清风杂宝珠攒翠玉的砌香环;腰间系一条冰蚕丝织金边登彩云促瑶海的锦绣绒裙;面前又领一个飞东洋游普世感恩行孝黄毛红嘴白鹦哥;手内托着一个施恩济世的宝瓶,瓶内插着一枝洒青霄撒大恶扫开残雾垂杨柳。玉环穿袖扣,金莲足下深。   这便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了。   几只鬼魂都惊呆了,这时却听有人道:“还看什么,再不赶去重生,你们就得变成孤魂野鬼了。”   那声音,俨然便是燃灯古佛了。      ☆、前尘往事惹争端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节,可看可不看- -昂,今天心情不错,来双更。 人设已崩坏,谁来吊打我~求抽求评求虎摸~ 有评加更~无评日更~BUG出了请温柔的指出来~   却说观世音菩萨显了神通后,唐三藏取土焚香,恳恳礼拜道:“那孙悟空无缘无故伤人,弟子说他几句,他不受教,便渺然而去。”   说着还一脸懊悔之色道:“若知他因着这点小事便愤然离去,弟子是万万不会训斥他的。”   观音叹道:“三藏,这并非你的错,那猴头顽劣,说他是应该的。我这有一领棉布直綴,一定镶金花帽,还有一篇咒,唤作定心真言,又名紧箍咒,你可暗暗的念熟,牢记于心间,再莫泄露一人知道。我去赶上他,唤他过来跟着你,你可将此衣帽与他穿戴。他若不服你使唤,你便默念此咒,他再不敢行凶,也再不敢去了。“   唐三藏闻言,低头拜谢,脸上洋溢着一道可疑地笑容。若是那菩萨仔细看,便会发觉那笑容里还藏着不屑和鄙夷。   见唐三藏来来回回将那紧箍咒背的滚瓜烂熟。观世音便化作一道金光,回东而去。   再说那悟空拜别唐三藏后,驾着筋斗云,正要寻思着去找菩萨讨说法,行至东海处,却见到了南海观世音,忙上去大吐苦水,讲及唐三藏诓他杀人的事,观音却斥道:“休要胡言,那玄奘法师为人我还不晓得,他如何会诓你,定是你做了不好的事,惹了他生气。”   孙悟空抓耳挠腮道:“菩萨,我如何会扯谎。”   观音摇着头道:“你们二人各执一词,我不知信谁,但那满地的尸体可不是假的。罢了罢了,你若不受教诲,保那唐僧去西天取经,可知后果?”   孙悟空只得闷闷的回去找唐三藏。   又是腾云驾雾间,几个跟斗,孙悟空便回去那林间,唐僧正在路旁笑坐着。   “师呼。”孙悟空不快的喊一声。   唐三藏笑道:“跟菩萨理论的如何?”   孙悟空闷声不言,那双漂亮的眼里却是带着不屑。   唐三藏温柔道:“徒弟啊,我这行李里有个好东西,你可要瞧上一瞧?”   孙悟空本不欲再像先前那般待这人亲近,闻见那温柔的话语,又有些高兴,还是默默地去打开了行李的包袱,方打开便眼前一亮,只见那光艳艳的一领棉布直綴,一顶嵌金花帽。   孙悟空面上一喜,高兴道:“师呼,这是给我的?”   “自然。”唐三藏微微一笑,忽而低声摇着头道,“这笨猴子可真好骗。”   “什么?”孙悟空没听清,正要再问,却听唐三藏道:“若是你喜欢,便穿戴上去试试。”   孙悟空高高兴兴的戴上那顶嵌金花帽,又穿上那领棉布直綴。   “师呼,你见我穿戴着可好看?”   唐三藏见状温柔的脸上却是笑开了花,默默地念上了一遍紧箍咒。   “啊——头痛!头痛!“孙悟空捂着头大叫。   唐三藏又继续念,那清冷动听的声音宛如一道道催魂咒。   孙悟空痛的在地上打滚,抓破了那嵌金花帽,现出一个金箍来,似一条金线模样紧紧的勒在上面,取不下,揪不断,仿佛生了根一般。   “师呼师呼!莫要念了!好痛!”孙悟空痛的翻起筋斗来,耳红面赤,眼胀发麻。   见了这番模样,寻常人定是心中不忍,那唐三藏却还是一副笑意吟吟的样子道:“你如今可听我的话?”   “听听听!”孙悟空惨叫道。   唐僧停了停,孙悟空的头便不痛了,他咬牙,一双火眼金睛狰狞的看着,迅速从耳中掏出一根如意金箍棒挥上来:“我要打死你!吃俺老孙一棒!”   唐三藏闻言一笑,又念起了那紧箍咒。   孙悟空丢了铁棒,跌在地上,哀求道:“师呼师呼!我晓得了!莫念了莫念了!”   唐三藏道:“当真听话了?”   “听听听,莫念了莫念了,我以后定会听你的话。”孙悟空可怜道。   “既然如此,我便再信你一回。”唐三藏道,“只是你切记听我话,否则——”   “我晓得了晓得了。”孙悟空忙答应,束一束棉布直綴,扶了唐三藏上马,收拾了行李,二人一路西行而去。   唐僧坐在高头大马上远目,望着那遥遥的西天嘴唇微动道:“这一切,都是你该得的报应。”   “金蝉子,你别太过分。”空中淡淡飘来几个字。   “过分又如何,当年之事,如今天界里就你我知情,莫非你希望你那无比宝贝的笨猴子知道这西天取经之路不过是你导演出来的一场骗局?”唐僧温柔一笑,笑里却藏了刀。   那声音停了会,忽然又响起:“他是你徒弟,你待他好些又如何?况且这些年每每西游一次,他的心智就俞发低下,你便不能不折磨他吗?”   唐三藏还是笑:“贫僧何德何能会有一个对自己的师傅心怀不轨的徒弟。”   “你——”那声音一噎,显然被激怒,却还是缓缓说道,“你还不肯忘记这件事,你们师徒情分已有几千年,你为何还要耿耿于怀。”   唐三藏笑意愈发:“佛祖莫非忘了,贫僧没别的本事,但是记仇,却是一流。莫说几千年,便是上万年,贫僧也记得。”   “可他如今都已这副模样,你为何还是不肯原谅。你真道这世上便只有你一人痛苦吗?”   墨玉般的双眸微微一冷,唐三藏嘴角却弯的更厉害:“贫僧不论别人有多痛苦,贫僧只知道,欠我的,便应当十倍奉还与我。”   那声音终于不再响起,只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传心之术,以心为媒,以术为界。道法无边,顺其自然。   孙悟空走在马前,却是什么也没听见,只是陡然一回头,却见那张欺霜赛雪的脸上染满温柔的笑容,他心一滞,仿佛想起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起。   腊月寒天里,朔风凛凛,滑冻凌凌,悬崖峭壁崎岖路,叠岭层峦险峻山。师徒二人,似是情深义厚,却谁能道,又暗自心怀鬼胎。   ☆、燃灯古佛是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越发崩坏的感觉- -哈哈,喜闻乐见的样子。 只要唐僧不崩坏一切都好说有木有昂~ 来评来收~有评加更无评日更啦~机智的渣剑灵- -   这边孙悟空又侍着唐僧一路西行,历经波折,那厢端华却是又重生了。   这次她重生在了西游记中鼎鼎有名的美人白骨精身上。   那白骨精是在书中如是写道:冰肌玉骨,酥胸半露;柳眉上积翠黛,杏眼中闪银星。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半放海棠笼晓日,才开芍药弄春晴。   端华再低头一看自己,手是骨头,脚是骨头,身体是骨头,连头也是骨头!她打开洞府中的古铜镜,一照,望着镜中那张阴森森的鼓着两个大空洞的骷髅脸,真是恐怖非常怎么也和美人二字挂不上边。   又打开书册盯着看那汗流粉面花含露尘拂峨眉柳带烟的描写,再看自己,端华嘴角微抽,这尼玛真的是美人白骨精吗?实在是相差甚远啊。   “浑身白骨,不是白骨精是甚?”燃灯古佛熟悉的声音又传入她耳中。   “可是说好的这次是个绝世美人呢!”端华怨念。   燃灯古佛点着头:“这确是个绝世美人啊。”   “睁眼说瞎话!”端华愤怒的指责。   燃灯古佛现出身形,摸着屎黄色的袈裟,一脸淡定道:“在白骨精中确是个绝色美人啊,你看这雪白的手,雪白的身姿,光滑的骨头,完美的曲线,哪样算不得美人?”   “草泥马!”   却说那日,燃灯古佛喊了一声后,便收走众妖魂魄,让他们重生。   端华自然不甘心问起了那名叫西游记的书册之事。   燃灯古佛却是拍着头,一脸惊讶的望着她道:“原来我没给你书册啊,真真是记性太差了。”   “……”端华瞬间恨不得冲上去一口咬死他。   那燃灯古佛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我说你当时为何如此煞笔呢,却原来如此。”   “煞笔尼玛!”端华反应激动,怒气不止,跳起来便抓住那燃灯古佛的袈裟扯了几扯,那燃灯古佛瞬间便被拽的衣衫不整东倒西歪。她作虎型时生的很是高大威猛,剽悍壮硕,这成了鬼后亦是一副强壮英气勃发的样子,燃灯古佛便迅速的掏出一本崭新的册子道:“别动手!我这再给你补上便是!”   端华早前受了他威胁,此刻得了上风自是想出出气,便恶狠狠的瞪着那燃灯古佛。若不是他,她现在还懒洋洋的在山上晒太阳,如何会受那唐三藏的嘲讽,如何会被孙悟空一棒打死,又如何会变成一缕幽魂。   燃灯古佛见状,又望了望端华的圆睁的虎目,道:“这样,你别动手,此次重生我给你选个美人如何?”   端华一愣,眼里溢出欣喜的色彩,却是一脸怀疑:“当真?”   “自然。”燃灯古佛又自信满满的道。   果然,那燃灯古佛的话便是不能信!望着这张骷髅脸,端华不禁后悔,早知道当时就趁机多出口恶气了,竟又被那花言巧语给骗了。   要说端华为何如此轻易便信了燃灯古佛,那也是有原因的。   她在虎族时,修成人形后因生的壮硕,面目又甚是高大剽悍,倍受族里的兄弟姐妹排挤,连父母也不喜她。到了那适婚之龄,别的女儿提亲的人是络绎不绝,唯独她洞府前一个人也没有,生的比雄虎还壮硕,哪只老虎敢来,便是有那胆大的雄虎来试试,见了她那张比男人还英气的脸,皆是吓跑了。   一来二去,悍虎的名声在外,竟是再也无人敢上门来。这样的名声很是难听,家中的日子更是难过,父母训斥,兄弟姐妹嘲笑。她本就不是那逆来顺受之人,便离了家,到那两界山前寻了个洞府,过着平淡无常却逍遥自在的修行生活。   世上的女子,莫皆是追求美丽的,端华更甚,她听得燃灯古佛那话,心中自然是微微动起来。若是生的美了,再回那家中,定当教人刮目相看。谁料,这燃灯古佛嘴里竟是没一句真话。   莫非自己要顶着这样一张白骨森森的骷髅脸,若是教人看见了,恐怕要吓倒不少人。   不过,那书中写道白骨精可变金银,变庄台,变美人。若是还能变个美人,可不正好?思及此,端华又潜心研读起来。   果然,不一会,端华便找到了那修炼之法,只是上面写道,若想习得变幻之法,必要吸食人妖精气,食人吃肉。   端华虽然吃过肉,却没吃过人肉,众是修行也是吸收日月精华之类的清修之法,见了那法门自然大吃一惊。   难道要食人饮血?想想都觉得恐怖。一个跟自己一样的人被拆吃入腹,端华接受无能,只能可惜的放弃这幻化之术。   每一次的重生都是为了那唐僧西天取经之路做准备,而她此次重生时间似乎有些许不对,按照书中来说,她此时应该是重生在那蛇盘山鹰秋涧里。虽说,那日她威胁燃灯古佛,但燃灯古佛应当也只是做个样子罢,毕竟一个神佛法力无边如何会被她摆布,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若她重生便应是那敖闰龙王玉龙三太子小白龙,教那观音菩萨降服成了唐三藏的坐骑,为何却成了这白骨精。纵使不是小白龙,也便是高老庄的猪八戒,也便是流沙河中的沙和尚,万万不会是这白骨精。   她问了几遍了燃灯古佛,那古佛却是摆出一张高深莫测的脸道:“日后,你自然会懂,况且,那几人可是真正的神仙转世,你这等小妖如何能扮得。”   端华再问,那些人可和唐三藏一般有那书册?   燃灯古佛却是闭口不答,只道:“唐僧一行人还有好些时日才来,你在此处潜心修行罢。到时,好按着那书册来演的逼真些。”   端华郑重道:“那白骨精会化形之术才唬了唐僧,我不会化形该当如何逼真?”   “就算你化了形,也唬不过唐僧吧。”燃灯古佛忽然轻飘飘鄙视道。   “……”   “难道到时,我就这样顶着一张骷髅脸上去骗他们?”端华不敢置信的问。   “没错。”燃灯古佛认真的点头。   “你确定我不会直接被孙悟空一棒打死?”   燃灯古佛摸着下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当然不会。”   “书里可是说要三打白骨精呢?”端华提醒道。   燃灯古佛的脸上露出了可疑的笑容:“你可要相信唐三藏无论如何都会让你死上三次的。”   “……”   ☆、悟空吊打白骨精   这白骨精的洞府建在崇山峻岭处。   却说,那山崖,峰岩重叠,涧壑弯环。虎狼成阵走,麂鹿作群行。无数獐钻簇簇,满山狐兔聚丛丛。尺大蟒,万丈长蛇;大蟒喷愁雾,长蛇吐怪风。道旁荆棘牵漫,岭山松楠秀丽,薜萝满目,芳草连天。影落沧溟北,云开斗柄南。万古常含元气老,千峰巍列日光寒。   由于风景极是壮观,端华每日闲时,便四处走走逛逛,一来二去,便结识了不少山中精怪。   那山中精怪有不少都是能化作人形的,却说雌的,化形出来都是绝色美人,雄的化出来便是高大俊朗的男子,抑或是满脸虬须凶神恶煞的半妖半人脸,见了端华那张白骨森森的骷髅脸都是吓得四处乱窜。   直到日子久了,看习惯了,便好奇地问端华是何精怪,为何生的如此丑陋。   若是这话由那燃灯古佛提出来,端华定是要扑上去打起来,听了这众妖关怀的声音,端华心情也变好了,却是讲起了自己由一虎妖重生之事。而当中关于西游记的部分,自是一个字也不能提的。   如此奇遇众妖却是不觉稀奇,反倒是一副习惯的样子,有妖问道:“你既是白骨精,为何不习那化形之法?”   众妖附和,端华只得道:“不喜食人肉饮人血。”   众妖皆是一片唏嘘,他们在这山中生活多年,常常掳了那些不知好歹随意上山的山中农夫煮了吃,对端华的定义便成了素食主义者。   一只白骨精,却不吃人,当真道的诡异。   潜心修炼了半个多月,端华自认法力大涨,又得知那唐三藏一行人正往此山赶来,便连夜准备同山中那些精怪支会一声,让他们勿要打扰。谁知,方去,便见众妖摇着头道:“我们怎会自行招惹那唐三藏?”   端华茫然,却听众妖一脸苦恼之色:“端华你是才来这山头没多久,并不知道那唐三藏有多恶劣。”   端华诧异道:“唐三藏来过这里?”   众妖却是一副闭口不言的样子,只是千叮咛万嘱咐:“我们大家自会躲在洞府里,切莫去招惹那瘟神。”   “这是何故?”端华好奇道。   众妖又是默然不答。   端华一脸茫然之色,却是苦着脸,暗想,自己不仅要去招惹还要上去送死。   当然,这张骷髅脸上,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   第二日,唐三藏一行人果然便来了。   高头大马上,唐僧面若冠玉,迎风而坐,一身红白相间的袈裟被风吹的呼呼作响,那张极其漂亮的脸上依旧是那熟悉的温柔笑容。   马前,孙悟空手搭凉蓬,站立崖上,四处察看。马侧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一人人身猪脸,身上背了个大钉耙,正是那天蓬元帅猪八戒;一人挑着行李,半张脸都被虬须覆盖,只露的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和鼻子,看上去甚是凶狠,又是那卷帘大将沙僧。   端华躲在悬崖峭壁上偷偷看,想着,什么时候合适上去送死。哎,果然自从遇到那燃灯古佛,自己便愈发没追求了。   一行人入了山,行到巍峨之处,唐三藏温温柔柔道:“为师有些累了,在此休息片刻。”说着猪八戒和那沙僧便殷勤的迎了上去将唐僧扶下马来,寻了一处平地坐下。   “为师有些口渴,又有些饿。”唐三藏又说道。   “师呼,我去给你寻些斋饭。”孙悟空说道。   “大师兄,是师父不是师呼。”猪八戒一脸正经的纠正道。   唐三藏弯着眼睛道:“八戒,你这一路上说了千儿百次,你见他可改的过来?”   猪八戒撇着嘴晃着大大的猪耳朵道:“我才不管大师兄能否改过来,我却只是想笑他一笑,叫他整天拿那根棒子威胁我!”   孙悟空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默然不语,只是纵身一跃,便跳上了云端里,四处看了看,而后见正南方有一座高山,山向阳处,有一片鲜红的果子。便腾着云拿着钵盂纵起祥光去摘了来。四人一马停在此处坐定,便一个个吃起了果子来。   半晌,猪八戒道:“师父,俗话说‘山高必有怪,岭峻却生精’,为何我们行至此处尚未见过什么妖怪?”   孙悟空也道:“不错,这样峰峦险壑风景秀丽之地,竟然一丝妖气也无,真是奇怪。”   唐三藏若有所思的笑着道:“为师乃是金蝉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体,我的肉吃了长生不老,,绝对有数不清道不尽的妖怪来吃,没来却只能说是你们生的太丑,挡了为师身上的肉香。”   “……”猪八戒和沙僧默然,长得丑也是错吗。   孙悟空却道:“如此不是更好么,这样可以更快的护送师呼去西天取经。”   唐三藏摇着头,温柔笑道:“好什么,这西天取经之路若是没了那来吃我肉的妖怪,真是极其无聊呢。”   “……”猪八戒和沙僧默然,师父的想法真是奇怪,居然巴不得有人来吃他肉。   孙悟空也沉默,却是深深记得当日,唐僧激他杀人却反诬陷的场景。望着那张温柔无害的脸,恐怕任谁都会相信的罢。   端华默默在旁听了那唐僧的话,不由嘴角抽搐,真是太恶趣味了!   唐三藏一行人又坐那休息了片刻,孙悟空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趁早赶路,天黑之前去那山脚下找个地方落脚罢。”   端华闻言,便一脸悲壮的走了出去,拦在四人一马面前。   “慢着。”   然后唐僧师徒便看见一具白骨森森,光可鉴人的骷髅霸气的站在面前。   “有妖怪。”唐僧温柔的笑着说。   “……”众人默然,尼玛这么明显谁看不出来!而且显然这是一只白骨精!   “煞笔。”端华又看见唐三藏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口形吐出那两个字了。   “……”如果可以,端华这时候一定要将自己的骨头丢唐僧一脸。   唐三藏还是笑眯眯的,嘴里又吐出了两个字:“真丑!”   真是恶毒呀!这两个字像尖刀一样扎中了端华脆弱的小心脏,不,作为一只骷髅,她没有心脏,但是她愤怒了,然后她抬起两只白爪向唐僧发起了攻击。   这攻击停在了半空,因为——   “猴哥!那妖怪要吃师父了!”猪八戒大喊。   接着,只听一声无比熟悉的大喊:   “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端华作为一只白骨精,卒。   不过,这一次的情况跟以往不同,端华居然没有变成一缕幽魂在空中飘了飘。她惊异的一看,惊呆了,面前那张跟自己只有咫尺之隔的美人脸,不是唐三藏是谁!   她再低头一看,卧槽,她只剩一个骷髅头了!而且她的头还被一只修长细白的手捏着四处观察。   “又是你这只煞笔的母老虎。”那张殷红的薄唇轻轻说道。   那声音极低,只有端华能听见,她愤怒了她真的愤怒了!但作为一个只有头的骷髅,她什么也不能做,她唯一能做得就是用那两个空洞洞的眼洞狠狠的盯着唐僧。   唐三藏还是笑的很温柔,抬起头吩咐道:“悟空,你将那一堆骨头给为师拿过来。”   孙悟空面无表情的拿来了那一堆白骨,放在了唐僧脚下。   “师父,你这是要作甚,莫非是准备将那骨头带走?”猪八戒一脸疑问的道。   唐三藏摇了摇头:“我来教你们一种新玩法。”   “什么玩法?”猪八戒和沙僧惊异道,只有孙悟空一脸淡定,自从那天见识了这位据说胆小如鼠身娇体贵柔弱无力的唐僧的腹黑之后,他便懂了,什么事情对唐三藏而言不过是个游戏。最重要的就是——玩的开心。   “我们来玩——拼骨头。”   那三个字宛如一记重锤沉沉砸在端华脑中。   “师父,怎么玩?”沙僧虎着一张虬须脸,声如洪钟。   唐三藏温温柔柔斯斯文文的拿起一只白骨手腕,轻轻笑道:“把这具奇丑无比的骷髅拼好。”   奇——丑——无——比四个字又让端华燃起了咬死唐僧的冲动。只可惜,她什么都不能干。   片刻之后,一具完整的骷髅被拼好了。   端华试着转了转脖子,居然能动,再一看,自己居然还能站起来走路,不由有些高兴。   而那猪八戒和沙僧皆是瞪着铜铃般的眼睛,一脸惊奇地看着她:“活了活了!”   唐僧也惊奇,却是忽然说:“悟空,打死她。”   孙悟空一棒挥下,满地又是松散的白骨。   端华又死了。   唐三藏这时又道:“再打一棒!”   孙悟空面无表情的一棒挥下,骨头都碎成渣了。   “……”卧槽!不仅鞭尸居然还是鞭骨头!唐僧你这么变态你造吗!   端华觉得自己快被玩坏了。   “看看这么碎还能不能拼。”唐僧又说。   于是三人埋头又拼起了骨头来,孙悟空一脸同情的望着那个骷髅头。   片刻之后,又是一具完整的骷髅。   “悟空,打死她。”   “再打一棒。”   “还不够,再来一棒。”   伴随着这动听的声音,唐僧师徒在玩了一下午拼图以及鞭尸的重复活动后,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再看那地上,一堆堆的骨头粉末随风扬起,端华就这样被玩死了。      ☆、没事找事的唐僧   端华再醒来时,已是在一方石床上。   床边正坐着一屎黄色袈裟的男人,那神情姿态俨然便是燃灯古佛。   “你还敢来!”端华见他跳起来便要大打出手,燃灯古佛按住她劝慰道,“别急别急!你这不是活过来了吗!”   “你还敢说,要不你变成骨头让唐僧玩一下午的拼图跟鞭尸!”端华咬着牙愤怒道。   “……”燃灯古佛抬头望天,默默不语。   端华却是摇着头:“这次我是真不干了,那唐僧完全就是个变态!”   燃灯古佛嘴角抽了抽,轻声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找一群妖怪去当演员,专门上去找茬吗?”   “……”   “一些老妖怪都被他吓跑了,就算是我开的条件再好,他们也不愿意再来这西天取经之路上陪着唐僧取一次经。莫说我还放出了吃口唐僧肉可长生不老的这样的谣言,居然也没有哪个妖怪愿意前来,唉。”燃灯古佛一脸怨念的叹着气。   端华微怔,却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等她想到时:“你说再取一次经?”   那燃灯古佛却已不知在何时消失不见。   端华沉思片刻而不得解,便开始观察起自身的情况,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两手如碗大,一双蓝脚如盆,腰似大鼓,身材壮硕,身上斜披着件淡黄袍帐,端华忙施障眼法化了面铜镜出来,再一照,却是吓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床上。   却说那模样:   青靛脸,白獠牙,一张大口呀呀。两边乱蓬蓬的鬓毛,却都是些胭脂染色;三四紫巍巍的髭髯,恍疑是那荔枝排芽。鹦嘴般的鼻儿拱公,曙星样的眼儿巴巴。   这分明就是一个牛头夜叉。   端华忍不住大骂道:“燃灯古佛我草泥马!”   这尼玛重生的人一个比一个丑,简直无法直视!   “老娘这次真的不干了!”端华愤怒的爆粗口。   这虎虎生风的声音没引来燃灯古佛,倒是一个小妖像旋风般跑的飞快的进来:“大王大王!大事不好了!外头有个自称叫唐三藏的和尚要让您掳了他呢!”   “……”端华欲哭无泪,唐三藏你怎么阴魂不散的又来了!   “大王大王!大事不好了!那和尚说您要是再不去掳他,他就把我们洞府给烧了!”又一个小妖急急忙忙的冲进来报告道。   “……”   端华随手拎了一把刀,出了那石洞,掀开一个斑竹帘儿,出一座塔门,便见着滚滚清泉的石桥上,唐三藏笑意吟吟的负手站着。   唐三藏见了端华也是一惊,片刻又恢复笑容,温温柔柔的道:“原来又是你这既煞笔又丑的母老虎啊。看来这西天取经之路是实在找不到妖怪来顶替了。”   “……”真是恶毒呀!端华气的一口老血都吐出来,只能挥着一双碗大的手,瞪着牛眼,愤怒的指着他道,“你你你怎么每次都能认出我来!”   唐三藏眉眼弯弯,唇角还是那笑容,暖洋洋的:“说与你听也无妨,贫僧可不是那陈玄奘,而是十世历劫的金蝉子,区区识人看魄的法力还是有的。”   “原来如此。”端华暗自思忖道,难怪这众妖都被欺凌的不像话,若是那书中的唐僧,见了自己这如此丑陋的脸,此时哪敢大声说话,恐早已吓得两腿发颤,浑身发麻了。   那唐三藏又道:“昨日才在那山上将你挫骨扬灰,没想到你今天居然生龙活虎的又站在我面前了啊,真真是世事难料啊。”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端华仿佛又看见了自己变成骨头渣的画面,真是惨不忍睹。   唐三藏又道:“趁着我那几个煞笔徒弟还没来,母老虎,快绑了我。”   端华断然拒绝:“不,我才不会绑你!我绝对不会再让孙悟空一棒子打死我的!”   “是吗?”唐三藏脸上还是挂着温柔的笑意,“你不愿意绑,那我就在这站着跟你说说话,等我那几个徒弟来找我吧。”   “……”端华快哭了,扭头就走,“我不想跟你说话!”   “煞笔。”唐三藏笑着。   “什么!”端华回头一看。   唐三藏又说:“丑八怪。”   “……”   你还敢再恶毒一点吗!端华实在很想上去咬死他,但是她机智的忍住了。要是她上了就上了唐僧的当了。   “煞笔丑八怪。”果然更恶毒了。   “草泥马!忍不住了!”端华愤怒的提着刀冲上去了。   “来呀,来砍我呀,把我绑起来呀!”唐三藏弯着眼睛喊道。   那刀,精光闪耀,寒气逼人,那唐僧也不闪不避直直站着,眼看一刀就要砍下去,端华却停住了,冷笑道:“哼!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唐三藏满是笑容的脸上露出意外之色:“咦,居然学聪明了。”   “哼,小的们,回洞府去,不理这颠和尚,他要烧洞府便随他烧。”端华高傲的扬着头大喊一声道。一众看热闹的小妖便一窝蜂的又拥着端华走了回去。   唐三藏脸上仍旧是笑意吟吟的,看不清神色。   端华苦着一张牛头夜叉脸,躺在石床上假寐,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傍晚时分,一小妖两腿打颤的冲进来报告道:“大王大王!大事不好了!前山门外面有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说我们绑了他师父,叫我们出去受死呢!”   “瞎说!我们什么时候绑了他师父!”端华一跃从石床上跳起来道。   “大王……”那小妖支支吾吾道,“您还是去外面看看情况吧……”   端华又无奈的提着刀,威风凛凛的出了门去。   却说此处,石崖高万丈,山大接青霄。根连地厚,峰插山高。两边杂树千科,前后藤缠百余里。花映草梢风有影,水流云窦月无根。倒木横担深涧,枯藤结挂光峰。石桥下,流滚滚清泉;台座上,长明明白粉。远观一似三岛天堂,近看有如蓬莱仙境。香松紫竹绕山溪,鸦鵲猿猴穿峻岭。青青香草秀,艳艳野花开。   按理说那唐三藏此时便应该在这山涧里四处游玩,却见一犄角旮旯处,唐三藏被绳缠索绑,缚在定魂柱上。脸上依旧是那温柔的笑容。   端华怒道:“哪个不长眼的小妖绑了这和尚!”   “大王,我们没绑他……”   “大王,我们没绑他……”   众小妖七嘴八舌一脸委屈道。   “不是你们绑的又是谁?难不成他自己绑的?”端华气结,再仔细瞧那唐僧的神色,忽而心中一明,恍然大悟,咬着牙怒道,“卧槽!你这死和尚!好卑鄙!居然自己把自己绑上了!”   唐三藏还是笑:“你既不肯绑我,那贫僧只好自绑了。”   “你——”端华气急,却又不得法,只得吩咐道,“你们快上去解开他绳子,将他丢出去!”   “是,大王!”众小妖倒是非常听话,正要齐齐拥上去。   “恐怕,晚了吧。”唐僧笑起来。   端华一愣,再看时,涧里已多出了个雷脸毛公嘴的和尚,正是那孙悟空。   “你这黄袍老怪,竟敢掳我师呼!呔!吃俺老孙一棒!”孙悟空从高崖上跳下来便打,粗粗长长的铁棒子在空中舞的虎虎生风,一双火眼金睛光芒闪烁,身姿矫健,身手敏捷。   端华提刀便挡,那刀也是一口好刀,精光耀映寒意灼灼,挡了孙悟空一棒,光芒更亮。端华一边暗道自己何时如此法力高强,一边却高声喊道:“你这猴子真是不分好歹!我们何曾绑了你师父!”   那声音大如洪钟,孙悟空听了却是停了一停,指着唐僧冷笑道:“你这黄袍老怪睁眼说瞎话,我那师呼可还在此绑着,若不是你绑了他,难不成是他自己绑的?”   “……”端华哑口无言,硬生生吃了一个冤枉,只当自己倒霉,亦冷笑起来,“罢罢罢!你这猴子既不信我!那便只好你我战个痛了!”   话落,一棍一刀又在那空中厮杀起来,棒起刀迎,棒落刀架,难舍难分。   众小妖见状皆在一旁摇旗呐喊,助起威来。   唐三藏虽被绑着,却是一副悠闲之色,望着端华那魁梧却矫健的身影,颇是意外的笑道:“几日不见,本事渐长啊。”   再说孙悟空舞着那如意金箍棒和端华缠斗数十回合,却只是微微占了上风,一双漂亮的眼中也是露出意外的神色:“你这黄袍老怪!倒是颇有几分能耐!”   说着攻势更猛,铁棒时缓时慢,时旋时放绚丽如花,端华不急不徐见招拆招,颇有行云流水闲庭漫步之姿态。两道黄、色身影满空中纠缠,雾绕云迷,半山里,崖崩岭咋。   往往来来,又战了数百回合,不分胜负。   到底端华是个女的,纵是生在男妖之身,半个时辰后,体力也有些不支,终是败下阵来,手一抖,便被孙悟空一棒打中,吐了一口血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高大魁梧的躯体在地上砸了一个大坑,“咳咳”端华口中咳着鲜血,心中一阵阵吃痛,望着孙悟空那愈发近的修长身影,暗道,怕是又要被一棒打死了罢?   却谁知孙悟空走到她面前,扶起她一脸欣赏之色道:“你这黄袍老怪有几分本事,俺老孙自出了两界山,尚未遇到你这般对手,今日一战真是痛快。”   “你,你不杀我?”端华茫然道。   孙悟空点着头:“虽是你擒了我师呼有错在先,但是看你并未对我师呼做出甚伤天害理之事,今日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也当交你这朋友,日后好一起切磋。”   端华傻傻望着孙悟空的脸,仍是茫然。   孙悟空见端华不语,以为伤了头脑,却是又盯着道:“你这伤不要紧罢?俺老孙下手没轻没重的。”   这是端华第一次知道被人关怀的滋味,心中苦涩,却只是怔怔的道:“你,你不杀我?”   “当然,俺老孙说过的话何时反悔过。”孙悟空爽朗一笑,又道,“你莫不是伤了脑子罢?”   “没有没有。”端华忙道,望着孙悟空的目光中已有了不同往日的色彩。   众小妖这时,也如蜂一般涌了上去:“大王大王,没事罢……”   “无碍,小伤罢了。”端华怔忡的应着,铜铃大的眼睛却是一直追随着孙悟空修长的身影。   孙悟空此时却已走远,正在犄角旮旯处解着唐僧身上的绳子。   唐三藏却忽然道:“悟空徒儿,你便这么放过绑了为师的妖怪?”   孙悟空抬起头看了一眼端华,又低着头解绳子。   唐三藏依旧笑得温柔:“今日你重伤了这妖怪,他必定心怀怨恨,日后若是伤好了,必定要阻我们西行之路,来找我们寻仇。这是祸根,可留不得。”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入得端华耳中,她闻言心中一冷,更觉唐僧的恶毒,却由不由自主地望着那二人。   孙悟空闷闷道:“师呼,得饶人处且饶人且绕人罢。”   唐三藏笑了笑,却是不语,只在孙悟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长身玉立,丰神俊俏。二人漫步而行,正要出那“碗子山波月洞”,却听空中传来两声大喝,“师父!师父!”   随即,一前一后,两个壮硕的身影腾着云从那高崖上落下来。正是猪八戒和沙僧。   猪八戒见了唐僧上去殷勤道:“师父,未伤到什么罢?”   “无妨无妨,不过要是等你来救为师,恐怕此时便已经去了那地府。”唐僧轻轻笑道。   猪八戒一张脸瞬间被直白的话语梗得一阵红一阵白。却又顷刻指着端华道:“你这黄袍老怪,绑我师父,罪大恶极!俺老猪跟你拼了!”   “咳咳。”端华口中仍咳着血,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他已受了伤,你若是这时候找他拼命,岂不是趁人之危。”孙悟空这时候突然发话。   “……”猪八戒的脸又是被梗得红白交加。   “时候不早,我们还是快带着师呼出去吧。”孙悟空面无表情道。   “大师兄说的对。”沙僧点着头。   唐三藏笑而不语,只是尾随着几人走在最后。   本以为这事情便要结束了,却在这时变数陡生,唐三藏忽然向前一倒,口吐鲜血,面色惨白,大叫道:“你这黄袍老怪竟暗算我!”   端华目瞪口呆,只愣愣的看着,辩白道:“我没有。”   “你这妖怪害我师父!俺老猪打死你!”猪八戒挥着钉耙一脸怒气的朝端华冲过来。端华还愣愣的站着,不明所以,不闪不避,钉耙挥下,血溅当场。   “你为何三番两次的这样对付我……”端华还想问,却一口气上不来,满面血污的倒下了。   作为一只黄袍怪,端华卒。   孙悟空也呆住了,却是直直地望着地上端华的尸体,眼里渐渐浮出冷意来。或许旁人没有看清,他却是分明看到了唐三藏脸上那温和神色下掩着的恶劣笑容。那一掌,是他自己打的罢。又或许,先前,真是他自己绑的。那样的重掌,没有法力,很难使出来罢。   猪八戒和沙僧殷勤的扶着唐三藏,孙悟空却缓缓走到了那尸体前,愧疚地轻声道:“若不是俺老孙先前找你打斗,你也不至于受重伤,而后被八戒一耙打死。害你命丧于此都是俺老孙的过错。”   他向来对于对手,都很尊重。   可惜,这般话语,端华却是听不到了。      ☆、西天取经的真相   “你问贫僧为何如此对你,那贫僧便告诉你。你可知道这西天取经之路贫僧已去了十个来回,五千多年的时间,你可知道贫僧有多寂寞?无论是你抑或是这群笨徒弟,于贫僧而言,皆不过是那漫漫取经路上的消遣罢了。”端华再恢复意识时,脑中还回响着她死时唐三藏以传心之术说的话。   “你可终于醒了,都一天一夜了。”燃灯古佛轻声道。   端华不接话坐起来,目光冷了些,直直的盯着他道:“古佛,怕是有些重要的事你没同端华说吧?”   “你倒说说什么事?”燃灯古佛全然不惧,亦是迎着端华的目光问道。   “端华之前化为白骨精时就惊奇,为何那唐三藏先前来过那山,且众妖都避他不及。后又听古佛无意间说漏嘴——再取一次经,当时便怀疑,可惜古佛不给端华机会,直到昨日端华被打死时,才听那唐僧道,他已从这西天取经之路上去了十个来回。端华这才想,古佛,你怕是有许多事情没说罢?”端华冷笑道,那唐三藏说的不错,自己确是煞笔。   燃灯古佛扬着下巴,却是毫不意外的神情,反是淡淡笑了笑:“我本也没打算瞒你,想等到取经完之后再同你说,只是没想到唐三藏倒是告诉了你。”   端华沉默。   “既然如此,那我便将那个秘密说出来罢。”燃灯古佛叹着气道。   “事情要从六千多年前说起。   混沌未分天地乱,渺渺茫茫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辩。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预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那《西游释厄传》正是现在妖手一本的西游记,只不过,当年西游之事却是真实发生的,而不是如今的重演。   盘古开天辟地,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曰东胜神洲、曰西牛贺洲、曰南赡部洲、曰北俱芦洲。而西游记书中所写部分便是东胜神洲。   那件轰动三界的事便发生在西游之后。而那件事的主导者,便是西游之行中同孙悟空争执过真假美猴王的六耳猕猴。   周天之内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   有五虫:乃蠃、鳞、毛、羽、昆。   而那六耳猕猴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鳞、非毛、非羽、非昆。   又有四猴混世,不入十类之种。   这四猴,一是灵明石猴,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转斗;第二是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第三是通臂猿猴,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第四是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   此四猴者,不入十类之种,不达两间之名。   孙悟空是那灵明石猴,本领高强,而那六耳猕猴的本事却丝毫不比他差,反之更甚。   当日如来座前,孙悟空恨那猕猴伤他师父抢夺包袱,抡起铁棒,劈头将它一棒打死,本以为世间便绝此一种。却谁知,只是为三界众生埋下了祸根。   那六耳猕猴本领高强,宝殿上那一棒竟是没将它打死,反倒让它逃了出去,而后潜心修炼,炼的一身好本领。   一百年后,那猕猴便打上天界寻仇来了。它携了一众妖魔攻上灵山,欲取满天仙神佛而代之。   那六耳猕猴着实厉害,天界里,神界里,不乏法力高强之辈,出去迎战却都一一败下阵来。孙悟空那时已成斗战胜佛,自是不能忍得,便要出去迎战,两猴打了个三天三夜,只道的天昏地暗三界混沌,死伤无数。   双方僵持之下,那妖猴以本体之血为引,作了一道妖法。   或许不叫妖法,应叫诅咒罢。   三界之中,所有人妖仙魔皆在那一战里,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西天取经,不记得三界大战,他们忘记了一切。   而这本也不算什么,只是怪事发生了,每隔五百年,他们又开始西天取经之路,取完经后又会忘记五百年前的事情。神仙可长生,人与妖却不行,因此每隔五百年,我便要寻一批新小妖来助他们完成西天之行。”燃灯古佛轻轻说道,目光悠长深远。   端华沉默片刻后问道:“当局者迷,若那天上神佛知道了他们是受诅咒而不得不做西天取经这件事,不是可以停止西行脚步,破解那诅咒吗?”   “若是当真如此便好了。”燃灯脸上扬起嘲讽的笑容,“我原本也这么以为,对着那天上众仙还有唐僧师徒都说过当年那件事,谁知道这并没有解决问题,反倒起了反作用。只要是关于当年那件事的事情,他们听过扭头就忘,而且心智逐渐降低,只一心一意西行。可怜这漫天神佛都已经成了傀儡。”   端华一脸震惊。   “倘若真只要到达西天灵山,便也罢了,可他们必经那九九八十一难,否则,到不了灵山,又要从孙悟空被压五指山下那里重演西天取经之路。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轮回了罢。”燃灯古佛怅然若失道。   端华听他说起这事,心中久久无法平静,却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既是漫天神佛都已受了诅咒,为何你同唐三藏却没有人那五百年地轮回?”   “因为,我和他并没有受诅咒啊。”燃灯古佛一脸讽刺的说。   是为什么呢?端华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燃灯古佛又自嘲道:“我倒希望自己也受了那诅咒,同他们一起重演那五百年的轮回。而不是现在这样,看着他们逐渐迷失自我,我却无能为力。”   一切疑惑仿佛迎刃而解,端华却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松,她的心情更沉重了,十个轮回,五千多年。每过五百年就忘记从前发生的事,又要去下一个五百年,那是怎么样的可悲和寂寞?   燃灯古佛又叹着气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这些事,我可助你恢复原来的虎身,你可以自行选择是离去还是继续在那西天取经之路上扮演一个小妖怪,只是切莫忘了,这些事情万万不可说出去。否则,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端华心中一片波澜,似欣喜又似难过,可以自行离开回去过悠闲自在的生活,这本是她这段时间一直地愿望,如今却显得有些单薄,那受同类排挤遭人白眼的虎身,她真的想要吗?   一切又成了未知,端华却看清了,自己的心在蠢蠢欲动——那是情爱。   “我,不想变回去。”   “我,要伴他们一路西行。”   “只是,此番前去却是决不做那送死的小妖。”      ☆、流水无心伴落花   端华再重生,这次却是个绝顶美人。   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鬓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娇媚姿,斜铃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   “你既想常伴那师徒四人,我便做回顺水人情,许你个好相貌,”燃灯古佛轻声道,又化了面铜镜递到端华眼前,“你照照,可满意与否?”   端华照镜一看,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当真是个绝色佳人。   燃灯古佛又道:“他们师徒四人此时正经莲花洞,你若有心可到那路上去寻他们。”   “多谢。”端华欣喜道,却是又问起另外一事,“那日碗子山波月洞,我变为黄袍老怪为何法力会如此高强?”   燃灯古佛道:“你见那书中黄袍老怪的法力弱不弱?”   “自然不弱。”端华摇着头。   “那便是了,你化虎形时的法力加上那白骨精的法力又加上这黄袍怪的法力自是高强。”   “原来如此,”端华点头道,又问,“那以我这具人身还有法力吗?”   “这我不知,不过你可以试试施个法。”   这黑漆漆的山洞里,能有甚物事好做法的,端华思索片刻,素手一拈,便凭空生出一团半人高的火墙来,火焰飞舞,张牙舞爪。   燃灯古佛惊讶道:“竟有这么高的法力?”   端华也是大吃一惊,凭她那几百年的修行,哪有如此高作为。   燃灯古佛又掐指算了算了,霎时面色如土,望着端华却是什么话也不说,只道:“这些时日我便不来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只见那抹屎黄色的身影已凭空消失。   “燃灯古佛!”端华再叫,也不见那人了。   却说这一日,清风吹柳绿如丝,佳景最堪题;时催鸟语,暖烘花发,遍地芳菲。海棠庭院来双燕,正是赏春时。红尘紫陌,绮罗弦管,斗草穿卮。   师徒四人正行赏间。却有一绝色女子阻挡在路前。   ,   “你是何人,为何挡我师徒去路?”孙悟空上前高声叫道。   端华神色复杂的望了孙悟空一眼,重生后,原本便没指望他会记得自己,听了这话心中却还是有些冷意,淡淡道:“小女子名叫端华,识得一些法术,想和众位圣僧一同去那西天取经。”   孙悟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半晌才回转头去道:“师呼,这女子想同我们一起去西天取经呢。”   纵使生的再貌美如花,唐三藏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端华,只是,此次他却没有开口嘲讽,反是笑吟吟的道:“你真想与我们同去?”   “想。”端华认真的点头。   孙悟空道:“师呼,这恐怕有些许不妥罢,出家之人如何沾得女色?”   唐三藏微微笑着不语。   猪八戒却抢白道:“大师兄你真是迂腐!”   “你这呆子,怕是被美色迷昏了头。”孙悟空冷哼一声默默退在一旁。   端华一怔,复又直直的盯着马上那长身玉立的男人道:“不知唐长老意下如何?”   唐三藏的脸上还是那一副笑脸,永远和和气气,斯斯文文:“难得女施主一心向佛,贫僧又怎会拒绝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孙悟空把嘴里的那句于礼不合给憋进去了。   猪八戒闻言,满脸殷勤的上前讨好去了。   唐三藏又道:“既是女施主入了我佛门,便是我佛门子弟,这俗名自是叫不得,贫僧给你取了个诨名叫悟华罢。”   “……”悟华!端华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你怎么不叫悟端呢?   “你若是不喜悟华,叫悟端也可。”   “……”端华默然,她果然不应该挑战唐僧的下限。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们的小师妹了。”猪八戒红着一张脸,说道。   端华望着猪八戒,脑中却想到那日这天蓬元帅挥着钉耙将她打死的画面,心中连连冷笑,面上却是一派和气之色逐一喊道:“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   “悟华师妹。”猪八戒高兴的喊道,沙僧附和着。   孙悟空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望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这时,端华面向唐僧,绛唇轻启,却是咬牙切齿的两个字:“师父。”   唐僧微微笑着,没应答,只漫不经心的口气道:“这西天取之经路途遥远,需经长途跋涉,悟华徒儿不妨与为师共乘一骑,可少些体力消耗。”   “不必了!”端华断然拒绝道,“师父,弟子同大师兄他们一般步行便可。”   孙悟空的眼中终于露出意外之色。   “当真?”唐三藏嘴里说的那两字,端华听到的却是:你若不上马来,我便说出你的身份,教我那几个笨徒弟打死你。   端华默然的还是上了马。   唐三藏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怀抱美人,羡慕的猪八戒连连赞叹,孙悟空却是同情的望着那女子,师呼他,又要害人了罢。   “你这母老虎倒是好生胆子大,竟然还敢撞上门来。”唐僧在她耳边低声说,悠悠扬扬的声线宛如一道暖风,吹得端华一颤。   身后便是那温热的怀抱,还传来阵阵沁人的檀香,本就知道瞒不过他,听了这话,端华心中一寒却是紧紧抿着唇默然不语。那唐三藏不知又想了什么手段来折磨她。   “按说先前那般三番两次的害你,你当是避贫僧如蛇蝎,如今反倒飞蛾扑火的送上来,不知所为何故呢?”唐三藏温柔的笑着问。   虽说早知会有此问,端华却还是咬着唇,紧张的答道:“端华曾受我佛点化,心有菩提,听闻众位高僧遵我佛旨意前往那西天取经,心之所向,意欲同行取得真经好得道成仙位列仙班。”   闻言,唐三藏莞尔一笑,不置可否,嘴上却是说起:“不知你这小老虎可曾听过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若你以一身虎形来拜佛,贫僧许会相信几分,可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贫僧觉得不像去西天取经,倒像是那勾引人的女妖精。”   被说中心事,端华一僵,面色霎时惨白,更觉如坐针毡,一双细白的手纠结的按在马上。   唐三藏又似漫不经心的道:“郎有情妾有意,自是成的一桩良辰没事,就怕‘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伴落花’。空负一厢痴情。悟空,你说对不对?”   孙悟空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道:“师呼,你说的情爱之事,我听不懂。”   闻言,端华面色愈发惨白,却倔强的抿着唇,死死盯着唐三藏。   正所谓人艰不拆,唐僧却似浑然不觉,一言一行仍直指道:“不懂甚好,自会有人教你懂的。”   那一霎,端华只觉手脚冰冷,面如死灰。   唐三藏弯着嘴角,欺霜赛雪的脸上仍是暖如和煦的笑容。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指着别人的痛处过活。   雪白的马背上,郎才女貌袅袅相依,旁人只道亲密如厮,却谁知暗自心怀鬼胎,同骑异梦。   “真不公平,师父怀抱美人悠闲自在,却要你我挑着行李替他受苦。”猪八戒撇着嘴抱怨道。   沙僧劝慰道:“二师兄别说了,当心师父听见。”   “听见便听见,还不让俺老猪抱怨了。”   孙悟空冷冷的瞪过来一眼,霎时间,一片沉默,猪八戒怨愤的闭上了嘴。   望着那修长的背影,端华忽而有些怔忡,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莲花洞里遇凶险   一行人,骑着马,挑着行李,缓缓慢慢的继续西行,又到一崇山峻岭处,唐僧道:“小心些,前方山高,恐有虎狼阻挡。”   这话说的当真虚伪,他若不找上门来,那些精怪哪敢上去自寻死路。端华暗自哂笑。   猪八戒附和道:“师父,你可小心些,千万别一个人四处闲逛。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妖怪捉去吃了,我们可怎么保你去西天,到时怕是还要被佛祖责怪罢。”   唐僧笑道:“这不还有你大师兄和小师妹吗,他们本事了得,自然是能护为师周全。”   端华挑起嘴角,冷笑一声道:“师父莫要说笑,悟华哪有什么本事,若真有那不长眼的小妖,恐怕还得仰仗众位师兄和——你自己呢。”   闻言,孙悟空仔细的瞧了瞧端华,目中又露意外之色。   唐三藏却不接话,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   师徒一行人上了山来,十分险峻,真是个巍峨好山。   巍巍峻岭,削削尖峰。湾环深涧下,孤峻陡崖边。   湾环深涧下,只听得呼喇喇戏水蟒翻身;孤峻陡崖边,但见那崒嵂嵂出林虎剪尾。   往上看,峦头突兀透青霄;回眼观,壑下深沉邻碧落。   上高来,似梯似凳;下低行,如堑如坑。真个是古怪巅峰岭,果然是连尖削壁崖。   巅峰岭上,采药人寻思怕走:削壁崖前,打柴夫寸步难行。   胡羊野马乱撺梭,狡兔山牛如布阵。   山高蔽日遮星斗,时逢妖兽与苍狼。草径迷漫难进马,怎得雷音见佛王?   唐三藏勒马观山,正行到难走之处。只见远远的绿山坡上,伫立着一个樵夫。那樵夫头戴一顶老蓝毡笠,身穿一领毛皂衲衣,手持明亮的铁斧,一边砍柴一边往这望。   见了几人,停了斧头,趋步走上了石崖,高声喊道:“那西进的长老!暂停片刻。我有一言奉告:此山有一伙狠毒的妖怪,专吃你们这从东边来往西边去的人呢。”   唐三藏坐在马上,搂着端华,低低笑道:“这砍柴的老头,每回见他,他都只会说这句,真是无趣。”   端华好奇道:“他也是妖怪?”   “妖怪能活五千多年吗?”唐三藏反问道。   “他是神仙?”端华想起燃灯古佛说的那些话,微微怔忡。耳畔又响起那清冷的声音:“你们听那樵夫说此山有妖魔鬼怪,谁敢上去细细问问?”   孙悟空道:“师呼放心,俺老孙去问个端倪。”   话落,便拽开步,径自上山来,对那樵夫喊道:“这位大哥,我们是东土差来西天取经的,那马上是我的师呼,他方才听你说这山上有甚么妖魔鬼怪,故此我来奉问一句,那魔是个多少年的魔,那怪是多少年的怪?”   那樵夫没答却是瞧了瞧马上,只诧异道:“你这师傅怎么是个女子?”   孙悟空金眉皱起,解释道:“那马上的是我们的小师妹,她后头的才是我师呼。”   “你这和尚诓我呢罢,出家之人哪有女弟子。”樵夫摇着头,又咽了咽口水,“还是这么俊的女菩萨。”   孙悟空道:“别扯这些疯言疯语,你这大哥倒是先说说山上的妖魔是个什么情况?”   樵夫止不住冷笑道:“此山径过六百里远近,名唤平顶山。山中有一洞,名唤莲花洞。洞里有两个魔头,他画影图形,要捉和尚;指名道姓,要吃唐僧。你若是从别处来的倒好,但若是犯了唐子,怕是别想活着回来了!”   孙悟空笑道:“我们正是东土大唐来的。”   樵夫咋舌道:“那妖怪正要吃你们呢。”   那边二人絮絮叨叨讲了许久。唐三藏长眉轻蹙又不满道:“这值日功曹和往常一般啰嗦,真是无趣,煞笔一个。”   “……”端华嘴角抽了抽,才犹豫着问,“你见了谁都爱骂煞笔吗?”   “那倒没有,遇见特别傻的贫僧才会这么骂。”唐三藏轻抬着下巴,嗤笑道。   “……”端华暗道自己嘴贱。   “对了,你日后可得同他们一般叫贫僧师父。”唐三藏又说。   端华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这时,那二人终于谈完,孙悟空拽步而转,径至山坡马头前道:“师呼,没甚么大事,只是此处有个爱作祟的妖怪,不必放在心上。”   唐三藏轻笑道:“既是如此,我们便继续赶路罢。”   说着,一行人又簇拥着前进。   却说,那山叫做平顶山,那洞叫做莲花洞,洞里有两个妖怪:一个叫做金角大王,一个叫做银角大王。   金角正端坐,对银角说道:“二弟,那唐三藏可是快到了,你有没有做好什么准备?”   银角茫然道:“做甚准备?”   “送死的准备啊!”金角大王一脸悲壮的说道。   “那燃灯古佛只说让你我装作凶神恶煞的上去吓他们师徒一下,何曾让我们去送死啊?”   “二弟啊,你这是被燃灯古佛骗了,那唐三藏心肠歹毒的很,你不知道当年大哥……”金角大王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起了唐僧的变态历史。   “这么阴险!真是太过分了!”听得银角一阵激动,拍桌而起。   金角大王又十分严肃的开始说起了防唐僧指南,第一条就是千万不要听他说话。   “他的声音是魔音听了会怀孕?”银角大王暗自猜测。   “……”   第二条,切不可与他有肌肤接触。   “他有皮肤病?”银角大王机智的问。   “……”   第三条,如果你与他有了肌肤接触还跟他说了话,你就乖乖的等死吧,千万别跑,不然你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的。   金角大王说完,卷起一阵黑风,打了几个旋不见了。   “大哥!你去哪?”   “二弟啊,大哥出去旅个游!”金角大王如是说。   孤独寂寞的银角大王在洞府中谨记着那三条指南,只等唐三藏来好应付。   过了几日,终于听得一众小妖传来消息,唐僧一行人来了。   这消息,可把银角大王乐坏了,他马上就要助唐僧一臂之力然后完成任务修道成仙位列仙班走上人生巅峰,想想都还有点小激动!   “小的们,随本大王出去巡巡山!”银角大王豪情壮志在怀,说话都底气十足,一举手一抬足,更是王霸之气外露。   喊了二三十个个小怪,便浩浩荡荡的来山上巡逻。   “大王叫我来巡山哎——巡完南山——巡北山哎——”一众小妖热血沸腾的唱着歌,银角大王也高兴的跟着唱。   “报告大王!前面有个美人!”忽然一个小妖冲上前来,挡住了这回肠荡气的歌声。   银角大王一听,更高兴了:“哪呢哪呢!”   “就在前面的花丛里。”   银角大王拉着一众小妖又浩浩荡荡的去找美人了。   到了花丛处,果然,这可不是一个娇滴滴俏生生的美人吗!看那脸,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长得可真好看。哎,就是那头居然光秃秃的,估计是个尼姑吧。银角大王流着哈喇子机智的分析着。作为一个怜香惜玉的好妖怪,银角大王轻咳一声,上前很绅士的伸出手:“姑娘,你没事吧?”   那美人的脸抽了抽,却是笑的很温柔:“大王,扶我起来罢。”   哎,美人的声音可真好听,就是怎么有点哑?银角大王的眼睛已经看直了,他上前去慢慢地小心翼翼的扶起了美人,然后他清楚的看见了这扁平的胸和凸起的喉结以及这高大的身体。   “你、你你是男的?”银角大王结巴了。   美人温温柔柔的露出笑脸:“贫僧当然是男的。”   银角大王望着那红白相间的袈裟又盯着那光秃秃的头。   “你、你是唐三藏!”他激动的喊。   “不错。”美人笑意吟吟地答。   银角大王的结巴病犯了:“那、那那你徒弟呢?怎、怎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美人不答话,只是笑吟吟的反问道:“你家金角大王呢?”   这笑容,暖的如一阵春风,甜的如蜜糖,银角大王痴痴答道:“大哥出去旅游了……”   “他倒是溜得快。”美人微微蹙眉,又绽开笑容,“小银角啊,你带贫僧去洞府里看看可好?”   小、银、角!银角大王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甜的给化没了,然后迷迷糊糊的就带着一众小弟以及唐僧回到了洞府。等他回过神时:“唐、唐唐三藏!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你带回来的,小银角。”美人半倚在石床上,笑的温柔。   “……”银角大王瞬间恨不得咬牙自尽。   “贫僧有些渴,上点水。”   银角大王兢兢业业的去拿。   “贫僧有些饿,来点吃食。”   银角大王殷殷勤勤的去弄。   “真是只笨妖怪。”美人总结。   【第十一章】莲花洞里遇凶险2   却说端华一行人是晌午发现唐僧不见的。   他们在一山脚处歇息的时候,唐僧说要出恭,然后进了一个小树林就再也没出来。   猪八戒显得忧心忡忡,魂不守舍。沙僧挑着行李,毫无存在感。孙悟空面无表情,显然司空见惯。   端华却是记得唐僧出恭前温柔的对她轻声说:“好无趣,为师去找点乐子。”   这变态怕是又去祸害哪路妖怪了。   “师父都失踪半天了,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怕是被哪个妖怪捉了吃了。”猪八戒气鼓鼓的道。   孙悟空冷冷瞥他一眼:“你这呆子,净会说些胡话。”   猪八戒瞪着一双大眼,挥着手中的大钉耙不服道:“要不是你不看好师父,师父怎么会没了。”   孙悟空不屑道:“你这呆子别什么事都赖俺老孙,脚长在师呼身上,俺老孙怎能管住。”   “你!分明就是你不看好——”猪八戒嚷道。   “行了。别吵了,还是分头去找师父吧。”端华打断这剑拔弩张地二人道。   “小师妹说的对,大师兄二师兄别吵了,当务之急是找师父要紧。等天黑了,怕是真遇到什么凶险,我们也没法子。”沙僧劝道。   猪八戒这才冷哼一声,悻悻的收了钉耙。   四人这时便分了头到处去找。   半个时辰后,说好在此处集合,却不见了端华。   “小师妹呢?”猪八戒问。   “怎的没回来。”沙僧也是诧异。   孙悟空皱着眉,倚在树干上,猜测道:“这深山峻岭的,怕是迷了路。”   “这可倒好,不仅师父没找回来,还把小师妹弄丢了。”猪八戒凉凉道,脸上净是些幸灾乐祸的表情,“照按老猪说,别去什么西天取经了,沙师弟你回那流沙河,大师兄去花果山,俺老猪回高老庄。可不乐的逍遥自在。”   “你这呆子,就会说些丧气话。”孙悟空冷冷瞪他一眼,咬着牙,“人俺老孙自会去找,沙师弟,你在这守好行李,莫要听那呆子说胡话。”   “大师兄小心些。”沙僧关怀道。   “俺老孙晓得。”说罢,一个纵身便腾上了云头,手搭凉蓬,开着火眼金睛四处察看。看了许久,便见一老树底下,端端坐着个素衣长裙的女子,不是端华是谁。他急忙按下云头,轻跃下去。   “大师兄!”端华见了这熟悉的身影,嘴角弯了弯,而后站起身,快步的迎了上去。   孙悟空金眉皱起,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些。   “小师妹,怎的迷路了?”孙悟空问道。   端华望见那眼中的疏离神色,心底莫名有些怅然若失,却是轻扯着嘴角说道:“我可不是迷路了,而是已经发现师父的行踪,又怕不记得原路,只好在这里等你们呢。”   “原来如此。”孙悟空点头应道,“那便带俺老孙去走一遭吧。”   二人行走在寂静的林间小路上,一时无话。   忽而,孙悟空侧过脸,轻声问道:“小师妹,我是不是见过你,总觉得你有些熟悉。”   端华呼吸一滞,以为他想起了什么,却又听孙悟空笑道:“俺老孙见过的女子,要么是那天上的仙女,要么便是那作祟的妖精,小师妹是人,俺老孙当是没见过的。”   端华默然,心中又有些许失落。   过了片刻,端华领着孙悟空到一座洞府前,指了指道:“大师兄,便是这了,我嗅见师父身上的檀香一直飘到这儿来。”   孙悟空抬着头一看,只见石门上方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字:莲花洞。   “估计就是这洞里的妖怪把师呼抓走了。”孙悟空轻笑一声,又对端华说,“小师妹走开些,俺老孙来捣坏这洞府。”   说着,便从耳里掏出一枚细针。   “大,大,大,大……”孙悟空连喊几声,只见那细针俞变俞大,大到如古树那般,喊了声“停”,便抱着那大棒直捣山门。   “……”端华必须承认她又想起了孙悟空的果体和那句“可大可小可粗可细的宝贝”。她的脸不可抑制的红了。   孙悟空一心一意的捅(和谐)着那洞门,过了片刻,一片“轰轰隆隆”的声音中,有一穿着银色盔甲,头上长了两只银角的男妖怪灰头土脸的跑出来。   端华认得,这人便是那书中的银角大王。   孙悟空大喝一声道:“你这妖怪,快把我师呼交出来,不然休怪俺老孙不客气!”   那根明晃晃粗粗壮壮的大棒吓得银角大王双腿打颤直哆嗦:“孙大圣,你师父在小妖府上好吃好喝的好着呢……”   孙悟空冷冷的瞪过去一眼。   银角大王可怜巴巴的:“大圣,不信您自己去看……”   “你这妖怪要是敢骗俺老孙,俺老孙就一棒打死你。”孙悟空收起了如意金箍棒,恶狠狠的威胁道。   银角大王抹眼泪。   端华同情的望着他。   穿过弯弯曲曲的长过道,到了石洞里一看,唐僧还真是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一众小妖殷勤的给他捶着腿。   唐三藏见了孙悟空,面上微微笑着,却是猛地一撸袖管,露出半截手臂,那手臂上全是血,锈迹斑斑,格外惨烈。   一众小妖惊呆了,孙悟空也惊呆了。   片刻之后,孙悟空抡起铁棒,大叫一声:“你这妖怪!表面上对我师呼恭恭敬敬,暗地里却加害于他真是恶毒!俺老孙一棒打死你!”   “我没有啊……”可怜的银角大王欲哭无泪,就这么被一棒打死了,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了大哥金角留的那三条防唐僧指南。   大哥,你说了所有的话,却忘了最重要的两条,一是唐僧是个美人;二是遇见他应该趁早溜得!   端华瞥见地上银角大王的尸体,又看见唐僧嘴角的那抹笑意,不觉心底一寒。那手,是他自己划的。   一众小妖早已四处逃窜,黑不溜秋的石洞里就剩下三人,孙悟空关切的上去问起唐僧的伤。端华走到那银角大王尸体前,弯着腰,合上了他的双眼。   “悟华不关心起为师的伤,倒是念着那妖怪,可真稀奇。”唐三藏笑道。   端华,精致的脸庞微微抬起,亦是笑容:“师父,出家之人当以慈悲为怀。”   这话是说给自己听,亦是说给唐僧听。或者说,是金蝉子。   “笨妖怪。”唐僧温温柔柔的笑起来。      ☆、阴阴柔柔的美人      银角大王死后,端华仍对此事耿耿于怀。   师徒几人又走了两日后,端华终于忍不住去问唐僧。   “那银角大王本心并不坏,你为何要那般害他?”   唐三藏不答反问道:“想害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端华默然半晌道:“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   “贫僧已成佛,不是出家人。”唐三藏淡淡笑道,又说,“况且贫僧从未亲手杀过人呢。”   这般无耻的辩驳,端华无话可说,心底却更加愤怒起来:“纵使没有亲手,你却还是害了他们。”   唐三藏仰着头望了望天,脸上挂着笑容,轻飘飘的道:“你若是看不惯,可自行离去。”   端华默然,盯着孙悟空发呆。   “悟华徒儿,你越距了。”那修长清瘦的身影温和的落下一句话,骑着马疾行而去。   “师父!你去哪!”猪八戒和沙僧挑着行李跟在后面追赶。   端华怔怔的站着,茫然的望着那延绵的山林。   孙悟空亦站着,眯着金灿灿的眼睛低声道:“师父他,性情如此,习惯就好。”   端华愣愣的抬起头看他,红唇微张,正要说些什么,孙悟空却是已经走远,只留一个高高大大的背影,亮黄色的毛发在风中肆意张扬。   ……   一行人风餐露宿地又过了几日,穿了山越了岭,到一山脚下。   师徒几人骑着马,担着行李,缓缓走过那山脚的一处过道,却见荒山野岭之中,有一座破旧的山神庙,灰尘满布,蛛网垂结。   孙悟空道:“师父,你且在这歇着,我到前面去探探路。”   唐三藏轻轻摇头:“不必了,既是山神庙,哪怕已经废弃,又有什么精怪敢来这里作祟。”   一前一后师徒几人进了破庙,发现这庙里比想象中还要坍塌严重些,那严谨的山神像仿佛被拦腰折断一样,斜斜的倒在地面上。孙悟空使了个小法术,燃起一团火,几人便静静地围坐在火堆前。猪八戒还特意凑到端华跟前,跟她套近乎。端华看见这张大大的猪脸,脑中却只能想到那日他无情挥下的一钉耙,心里再也升不起好感来,便刻意疏离了些。   猪八戒却浑然不觉,格外热络的问起她的出身。   端华望了一眼唐僧,见他没说话,便随意的瞎编出一个无父无母寄居在道门修行的可怜孤儿来。说到动情处,还掉起了眼泪,事实上也是想到家中双亲和那恶劣的兄弟姐妹,自己同那孤儿又有何区别。   孙悟空闻言对她安慰道:“师妹无虚伤心,俺老孙还不是孤身一人,独自行于这天地之间,不晓得多么逍遥自在快活得很哩。”   沙僧道:“小师妹,你看我们这几人,未追随师父前,哪个不是无父无母的,如今聚到一起便是缘分,把我们当做兄长罢省的落寞。”   “沙师弟说的对。”猪八戒附和道。   。   端华心中一暖,破涕为笑,应声道:“好好好。”   唐三藏默默听着,冠玉般的面上仍是一片温柔的笑容,只是望着端华的目光意味深长。   端华一阵紧张,本以为他要揭穿她的身份,却听他轻声道:“悟空,为师有些饿了,你去化些斋饭来。”   “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什么地方能化斋饭?”孙悟空皱着金黄的眉,低声道。   唐三藏淡淡道:“你若有心去找,自然能找到。”   孙悟空哂笑一声,缓缓地端着钵盂走了出去。腾云驾雾间,眨眼已经不见。   五百年,十个五百多年,端华想起燃灯古佛说的话,忽而怔忡,五千年的岁月,这师徒四人该有多么孤独?如果,能解开那个诅咒……   “轮回不止,诅咒不灭。”   端华脑中忽然出现这样一句,她正以为是燃灯古佛,细听,那声音低沉沙哑,显然不是,亦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汝之重任,死而复生。”   类似的话语,端华睡梦之中似乎也听过,却没有这般清晰,她方要细思其中的含义,却听庙门外传来一阵阵急骤的马鸣声,喷着鼻,刨着蹄。   众人都听见了这声音,皆是好奇的盯着门外,那马还是不停的发出喘吁吁的声响。端华皱着眉道:“这小白龙的动静有些异常,怕是有什么山妖精魅出现在附近。我出去看看。”   “不必,只是故人来访而已。”唐三藏轻声打断了她,缓缓从火堆旁站起,捋了捋长袍,拂了拂袈裟,面上挂着笑,那笑容却是不同以往那种笑里藏刀的样子,是真正的灿烂的略带喜悦的笑容。   “既是故人,贫僧当亲自去迎接。”唐三藏郑重的说,绕过火堆,朝着门外慢步走去。   “师父,小心些。”猪八戒和沙僧急忙跟了上去。   是什么人会让这个变态露出这样的神情?端华暗自好奇,亦出了门。   一阵乌黑的旋风飞过,只见门前凭空出现个俏生生的美人来。   红色的发,红色的唇,红色的衣,红色的披风,整个人仿佛带了一团炫目的红火。   再细看,这脸,生的极为白净,银白的眉毛,银色的瞳孔,高挺的鼻梁,哪一样五官都显得精雕细琢巧夺天工。而眉眼又并未因着精致和银白的颜色显得冷淡,反是由于奇怪的组合,看上去格外妩媚妖娆。   而身材呢,不高不瘦,不矮不胖,也是恰到好处的样子,如若不是那显突出的喉结和扁平的胸脯,端华定要以为这是个绝色的女妖精。   “老朋友,好久不见啊。”这人的声音阴阴柔柔的,更衬那张脸雌雄莫辩。   “你——你是男的?”猪八戒痴痴的看了许久,听了这声音才回神大叫道。   这人眯着眼睛,笑的妩媚:“区区当然是男的,不信你可以摸摸看啊。”   “……”猪八戒瞬间一张猪脸涨得通红,连头上晃着的两只大耳朵,也红了起来。   “行了,别逗他了,这么多年了每回都是这反应还不够满足你那点虚荣心吗。”唐僧也笑着,脸上却是明晃晃的讥讽。   这人似乎浑不在意,眯着眼睛走进了庙门,四处打量了一下道:“哎呀,你那鼎鼎有名的大徒弟孙悟空怎么又不在?”   “悟空要是在,怕是你又要掉半条小命了吧。”唐三藏毫不留情的讽刺道。   这人绵长的眉梢吊起,一脸可惜又很暧昧的道:“只是为了吃他一棒,有这么难吗?”   这话说的极为情色,端华默默地脸红了。   那人仿佛这时才发现端华,细长白皙的手指托在下巴上,一双妩媚的双眼盯着端华惊奇道:   “咦,老朋友你什么时候收起了女弟子?还是个绝色佳人。”   唐三藏轻飘飘道:“入我佛门皆是信徒,哪分什么男女。绝不绝色也不过是副皮相,何必执着。”   “哎呀,你不就是羡慕区区比你生的好看,扯什么皮相之论。”   唐三藏笑而不语。   端华却是听出唐僧那话中有话,暗讽自己为了这副容貌抛弃虎身。   五人回了庙,又是齐齐围坐在火堆前,唐三藏和那人热络的说起什么往事,笑足颜开。很是高兴的样子。   第一次这么和谐的看着唐僧跟个妖怪坐一起,端华心情格外复杂,又暗自揣测着,那人是个什么精怪,同唐三藏是何关系。还有最奇怪的是,沙僧为何一副神色诡异的样子。虽说,一直以来,他算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人,却也未见过他这般的愁眉苦脸。   猪八戒和沙僧对那唐三藏说的当年之事,充耳不闻,应当是正如燃灯古佛说的那样,对于轮回之事听过便忘。只是唐三藏对她的毫不避讳,是笃定她已经知道当年之事还是不知道呢?这些,却是无从得知。   。   二人又洋洋洒洒的谈了半个时辰,无非就是些抓了什么小妖放洞府养着然后各种折磨的事。端华听的无趣,只暗自盼望着孙悟空早些回来。   猛地,她听见沙僧轻轻呢喃道:“六耳猕猴六耳猕猴三界大战三界大战……”   端华一震,凑过去低声问道:“三师兄,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沙僧却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她,扶着满脸虬须,极为痛苦道:“小师妹,你说什么,头有些痛,听不清楚……”   端华再问,沙僧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还诧异问起自己怎么会说两个词。端华止不住有些失望,她打心底还是希望他们能恢复记忆,结束轮回之苦的。   忽而,不知空气里什么时候开始弥漫出一股奇怪的香气,似有若无,时而浓烈时而寡淡。   “哎呀,区区好无聊,请你们去区区洞府做做客可好。”   端华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老妖怪的复仇记   第十二章老妖怪的复仇记   接近傍晚时分,孙悟空才回来,手中托着装满吃食的钵盂,一手还用金箍棒吊起了一个塞满果子的包袱。他满脸笑容的走进庙门一看,庙里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那火堆还在熊熊燃烧,空气里飘着异香。轻轻一嗅,他掩住了口鼻,心中已了然,妖气,这里有妖来过,还是只法力高强的妖。   看来师父他们是被掳走了,不过能一次掳走四个人,本事想必不俗,孙悟空猜测道。门外的白龙马依然在挣扎着嚎叫。孙悟空抚着它雪白的鬓毛说道:“小白龙别急,待俺老孙循着那怪香追过去即可。”   话落,腾着云驾了雾,飞上天去,手搭凉蓬,四处好一番察看。   未见到有那师徒四人的身影,倒是见了两个小妖。   孙悟空心念一动,变作个老真人——头挽双髽髻,身穿百衲衣。手敲渔鼓简,腰系吕公绦。等那两个小妖行至跟前时,将金箍棒伸开,那两小妖不曾防备,绊了脚,扑的一跌,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抬头一看,却见一个老道捂着嘴在笑。   “你这道长怎么这般坏,竟在路上使绊子害我们?”一个小怪嚷道。   另一个小怪双手叉腰,仰着脖子,瞪着一双大眼叫道:“对对对!若不是我家大王敬重道长一行人,我们就把你这不长眼的的老道给宰了!”   孙悟空放下手,眨着眼睛盯着两怪:“你且说说你家大王是甚么来路?”   那小怪警惕的道:“你这道长不赔礼道歉,好端端的问起我家大王做什么?”   孙悟空眼珠一转,扯了个谎道:“我是那蓬莱山上来的老神仙,要渡你家大王成仙哩。”   两妖回嗔作喜,上前恭恭敬敬道:“老神仙,老神仙!我等肉眼凡胎,不能识认,言语冲撞莫怪,莫怪。”   孙悟空掩着嘴,笑道:“我不怪你,常言道,仙体不踏凡地,你怎知之?”   见二妖神色愈发恭敬,孙悟空又道:“你二位从哪里来啊?”   那怪答:“自三清洞来的。”   “要往哪里去?”   “奉我家大王教命,拿孙行者去的。”   “拿哪个?”   “拿孙行者。”那两怪吼了一声,嘟囔道,“你这老神仙莫不是耳背罢。”   孙悟空摆摆手:“哪里哪里,只是问的详细些。”又询到,“可是跟唐僧取经的那个孙行者?”   “正是正是,我家大王说那孙行者杀了自己的宝贝孙子,要找他寻仇哩。”   孙悟空眯着眼睛思索片刻道:“你家大王的孙子是谁?”   “莲花洞的银角大王。”   还真是寻仇的,看来必定就是那大王掳了师父一行人,孙悟空暗暗道,又问:“你这两小妖,唤作何名啊?”   “我叫伶俐虫,他叫精细鬼。”高瘦一些的小妖答。   “我叫精细鬼,他叫伶俐虫。”另一个胖胖矮矮的亦同时出声道。   孙悟空眉眼一弯,笑的很是和蔼:“本道长要去你家洞府渡你家大王成仙,你们两只小妖若是肯带路,也可一同升天。”   “我带我带!”那伶俐虫挥着干瘦的双手兴奋的嚷道。   “我去我去!”精细鬼舞着胖胖的小手激动道。   孙悟空瞧见这奇葩的二人,掩着嘴忍不住笑道:“你们二人一同带我去罢,若是成了,皆可飞天。”   “好哩好哩。”两只妖怪应答道。   过了片刻,孙悟空笑不出来了,他一捋拂尘,皱着眉黑着脸指着前方的小路道:“这条路我们刚刚是不是已经走过了?”   精细虫:“没有吧,我们走过吗?”   伶俐鬼:“应该没走过啊。”   孙大圣默默地跟着两只小妖怪又走了两圈,回到原地。   “你们确定这条路我们刚刚没走过?”孙大圣咬着牙问。   “没有。”   “没有。”   两只妖怪答得斩钉截铁。   孙大圣吸了一口气,镇定道:“精细鬼你往东边走,伶俐虫你往南边走。”   “好!”   “好!”   孙大圣望着一只往北走和一只往西走的两妖怪,欲哭无泪,感情你们两是路痴!   强忍着怒气,孙大圣继续指挥:“这次,你们别走错了,精细鬼你往左,伶俐虫你往右边去。”   “好!没问题!”   “好!没问题!”   两只妖怪信誓旦旦的说。   片刻后,盯着往右去的精细鬼和往左去的伶俐虫,孙大圣泪流满面。   “原来你们两不仅是路痴,还左右不分啊!”孙大圣黑着脸总结。   “……”精细鬼无辜的看着他。   “……”伶俐虫纯洁的看着他。   “你们做妖怪怎么能这么失败!”孙大圣语重心长的教育他们。   精细鬼:“……”   伶俐虫:“……”   又兜了两个来回,天都快黑了,孙大圣无语的盯着两只妖怪。你们还敢再蠢一点吗!   两只妖怪被这样的炽热的目光,盯得发虚。   忽然,精细鬼眼中一亮,格外自豪的道:“老神仙!前面有个小妖怪!是我们家大王洞府的!我们找他带路吧!”   “对对对!他肯定知道回去的路!”伶俐虫胖胖的脑袋晃得很是激动。   孙大圣:“……”连自家的洞府都找不到,需要这么自豪吗!   天差不多完全黑的时候,孙大圣在两只路痴以及路人妖怪的带领下才终于找到了三清洞。   还没进门,孙大圣就被一阵熏人的恶臭拦下了。   借着微微的火光,孙大圣一抬头就看见了那挂在门口上方的焦黑焦黑的已经腐烂的庞大物体。   “这是甚么?”孙大圣掩着口鼻问。   “这是我家大王孙子银角大王的遗体。”精细鬼答道。   孙大圣嫌恶的看了一眼,又问:“那挂在这里干什么?”   “供人瞻仰,顺便威慑那孙行者!”伶俐虫自豪的答道。   孙大圣:“……”把人家尸体这么挂着,你确定你家大王跟银角没有深仇大恨!   “走吧,老神仙!我们大王见了你肯定很高兴的!”精细鬼恭敬的说道。   “对对!我们家大王对道士什么的可好了!”伶俐虫附和着。   被这炽热而恭敬的目光盯着,孙大圣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把长长的胡子,轻咳一声道:“本道长是不会同你们进洞的,因为——”   伴着这高高的一声大喝,只见那仙风道骨的老道长模样一变,化作了个尖嘴猴腮眉目俊朗的猴子。   “是、是孙悟空!”精细鬼惊恐的长大嘴巴叫道。   “孙、孙悟空!”伶俐虫瞪大了眼睛,亦喊道。   孙大圣金光灿灿的眼睛眯起来,挥着大棒道:“我正是那伴着唐僧去西天取经的孙行者,快去通报你家大王,交出我师父,不然——”   话音一停,只见闪闪发光的金箍棒挥下,山门已经被砸了个粉碎。   浓浓的威胁啊!精细鬼和伶俐虫吓得屁滚尿流的爬进洞里报信了。   “报告大王!孙悟空来了!”   “报告大王!孙悟空来了!”   两只妖怪不分前后的说道。   一身红衣红发红袍的男子不急不徐的放下手中杯子,轻声笑道:“你们两个别急,到后山去看好他们知道吗,山头自有我应付。”   “是,大王!”   “好的,大王!”   两只妖怪又匆匆忙忙的走掉了。   “哎呀,你那大徒弟倒是来的挺快嘛。”红衣男子转过头对着唐三藏道。   唐三藏抿着薄唇,笑的极为温柔:“他虽笨,本事可是不小。”   红衣男子妩媚一笑道:“区区去会会他,看看他这些年本事可有渐长。”   “自行小心。”唐三藏笑道。   红衣男子胸有成竹的看着他:“你还是担心担心你那笨徒弟,区区手上可是有几件法宝呢。”   月黑风高杀人夜,尸体高悬洞府前。   一道金黄和一道鲜红的身影对峙着。   “妖怪!交出我师父饶你不死!”   “哎呀,你这猴头打死区区最最心疼的小孙子,区区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孙悟空嘴角抽了抽,把人尸体挂在门口上任它腐烂,哪里对的起心疼二字!睁眼说瞎话!   小猴子功力渐长啊,几百年不见愈发本事了啊!   眼看,一场恶战就要一触即发。      ☆、你到底是狼是狗   “齐天大圣孙悟空!”   “三清洞主濮阳秀。”   二人互报了家门,便携了兵器战到一处。   孙悟空拿着金箍棒左挥右劈上砍下伐,用的灵活有力,宛如刀剑又胜过刀剑,棒子挥下,虎虎生风,攻势又急又猛。急如风驰电掣,猛似破竹剖浪。   “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而濮阳秀在这攻势下却丝毫不落下风,游刃有余的应付着每一次的袭击,一举手一抬足不见丝毫慌乱,反倒有如入行云流水间,悠然惬意。他的兵器是一道红绫,随着红袍红发在空中翻滚,宛如一大片的红云四处浮动波澜起伏。   “你这妖怪倒是有些能耐。”孙悟空目中露出欣喜之色,双手紧握,却是毫不留情的重棒挥下,金光闪闪。   “啧啧,你这猴子本事也不小。”濮阳秀一撩长发,眉眼弯弯,妩媚动人,手中丝毫没有大意,一道红绫飞舞,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端的是宛若游龙,翩似惊鸿。   战了数十回合,二人皆未占多少上风,孙悟空一棒挥下目中血光更甚,笑的孤傲:“看来俺老孙今天要拿出看家本领了!”   话落,金箍棒如长了脚一般,时快时慢,时缓时急,攻势凶猛,直逼要害。   濮阳秀手执红绫,本事也不俗,棒来綾绕,棒去綾缠,好一番打斗。只是,渐渐的,濮阳秀的身形不似方才的行云流水闲庭观花那般惬意,反倒显出几分吃力来。   又勉勉强强的战了数百回合,濮阳秀手腕一震,被一棒子将红绫打出去,又是一棒,直直朝他面门袭来。   红色的发,红色的袍,在空中飞舞,这一棒,他若被打中,不说魂飞魄散,至少也是丢掉半条小命打出原形。   那么,他躲开了吗?   答案,显然是没有——灰尘遍布的地上,一个鲜红的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直跌落。随即他的人身上显出一个毛茸茸的尾巴和头上尖尖的两耳。   半妖半人的模样,孙悟空收起金箍棒,站他身前看了半天,摸着下巴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是只狗妖啊……”   “咳咳……”濮阳秀瞬间一口老血吐出来,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你——他——妈——眼——瞎!区——区——是——狼!”   孙悟空:“……”   孙悟空无辜的又扫了他两眼,状似惭愧的道:“还能说话,好像没什么大碍,俺老孙就进洞去救师父了。”   “咳咳……”濮阳秀又是一口老血吐出来,都快被打出原形了你他妈还说没什么大碍!   “慢着——”濮阳秀叫道。   孙悟空回过头,疑惑的看着他:“还要打一场?”   “咳咳……”濮阳秀又吐血了,妈蛋,唐三藏你这徒弟哪里变笨了,明明是变无耻了好吗!他一撩长发,抹了抹嘴角的鲜血,缓慢而优雅的从地上站起来,细长白皙的手指染了血,指着孙悟空道,“你这猴头先别走——区区——咳咳——还有秘密法宝——对付你!”   话落,一手伸入怀中似乎要掏些什么。孙悟空眼明手快,抢先一步飞奔上前,长手一伸,从濮阳秀的红衣中掏出了个红葫芦和玉净瓶。   “这是什么?”孙悟空举在手上,一脸好奇的问。   “咳咳……”濮阳秀又是一口老血吐出来,你他妈抢了老子宝贝还这么无耻的问是什么你还要脸还要脸吗!   夜色里,一双银白的眼睛亮的出奇,孙悟空无视这炽热的目光,亮出一口大白牙:“不说,俺老孙就将你一棒打死了!”   濮阳秀:“……”   “把这宝贝的底儿朝天,口儿朝地,叫人一声,人若应了,就装在里面,贴上一张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子,人就一时三刻化为脓了。”濮阳秀眼含热泪的说道。   “好宝贝,好宝贝!”孙悟空面露喜色,随即揣入怀中道,“这两件宝贝就当你送俺老孙的见面礼,从此俺老孙就当多你这个朋友了。”   濮阳秀:“……”孙悟空你他妈你还敢再无耻一点吗!   “对了,其实方才你若是真不说,俺老孙也不会杀了你的。”孙悟空捂着嘴,满面笑容的提着棒子走进了洞府。   “……”这一句神补刀终于让濮阳秀怒送一血,脸色一白,身子一软,直直倒在地上。片刻,那红衣落下,窸窸窣窣的,从里头蹿出一只猩红色的大狼来。   果然,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洞府里,昏黄的烛光下,唐三藏正满脸享受的喝着酒,眉眼弯弯,见了提着棒子的孙悟空,微微一怔,随即继续抿了口酒,欺霜赛雪的脸浮了一抹酡红,煞是好看。   孙悟空对这种情形早已见怪不怪,面无表情的提醒道:“师父,出家之人不能喝酒。”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唐三藏轻飘飘的道。   孙悟空哂笑一声,便也没说什么。只扫视了片刻问道:“八戒他们呢?”   “后头。”唐三藏抬手一指,又顾自的抿着酒。   孙悟空侧过脸来看了一眼,默然的顺着那手指的方向走去。   红狼濮阳秀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一路“欢快”的进了洞府,只见到唐僧,咬着牙问道:“他妈的孙悟空呢?”   “不装文雅啦?你的区区呢?”唐三藏眼皮抬都不抬,反问道。   濮阳秀:“……”   唐三藏继续补刀:“都被打成原形了,还能说人话,看来伤的不深啊。”   濮阳秀:“……”   唐三藏:“看来我那笨徒弟的棒子很好吃啊。”   又是一句神补刀,被打脸的红狼濮阳秀,睁着大大的银白色的狼眼,无辜的看着唐僧,哎呀,老子听不懂人话所以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   唐三藏对着装那啥的红狼也没点破,只是抬着细长的指节分明的手指轻飘飘道:“喏,他往后山去了。”   濮阳秀一听大叫不好,哎呀,那里可不止有唐三藏的那群笨徒弟,还有自己关爱的某道长啊!万一——结论是,后果不堪设想!   望着“欢快”的正要朝着后山奔跑的晃着大尾巴的红狼濮阳秀,唐三藏温柔的丢出了最具杀伤力大招——“你这样子总让贫僧分不清你到底是狼是狗啊!”   “……”红狼濮阳秀的大尾巴晃不下去了,耷拉着灰溜溜的跑的飞快。   你他妈真的是老子的好朋友吗!濮阳秀默默在心里怨念。   ☆、画风不对请慎入   孙悟空到后山时,不仅看见了猪八戒一行人,也不止看到了精细鬼和伶俐虫,还有一个——浑身半赤果果的英俊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只穿了条亵裤,雪白的上身赤条条的暴露在空气中,皮肤上疑似还有些情-爱的红痕。一头长发宛如瀑布般垂在肩头,愈发衬得那五官俊朗深邃,棱角分明。   这猥琐的形象实在无法不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孙悟空看了看,诧异的问道:“这人是谁?”   “我们大王养的男宠!”   “对对!”精细虫和伶俐鬼抢先答道。   那男子瞬间眼里像飞了刀子一样,直直刺过来,声音冷冰冰的:“本道长乃是墨家第三十七代掌门人墨子清。”   孙悟空了然的点了点头,难怪这两小妖说是自家大王对待道长什么的都格外敬重,原来是这么个敬重法。   墨子清被孙悟空了然的目光激怒,咬牙道:“本道长不是男宠!”   这无力的辩白,孙悟空丝毫不理会,提着棒子上前正要解开猪八戒和端华身上的绳子,那精细虫和伶俐鬼拦住他道:“我、我家大王说了不准放他们!”   孙悟空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挥了挥棒子,两妖怪瞬间远远躲开,一脸委屈的望着他。   干脆利落的解开了几人身上的捆绑。   “大师兄你可终于来了。”猪八戒叫道,又气鼓鼓的抱怨道,“俺老猪都要饿坏了!这什么妖怪的洞府竟然连个吃食都不给!”   “你就知足吧,俺老孙还没有怪你未尽保护师父之责呢。”   端华掸了掸身上的绳子,只说道:“多谢大师兄。”   “大师兄来的好快。”沙僧亦道。   几人收拾了下行李,正要走,却听那男子咬着牙,冷冷道:“你们——”   话音未落,一只红毛的狼宛如天狗食月的姿势朝那男子扑过去。   众人皆掩目,以为一场鲜血淋漓的厮杀要发生,谁知道,那大红狼却是扑在那身上晃着大尾巴舔着那男子的裤脚,并叫道:“子清!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离开我!”   “滚开!”名叫墨子清的道长一脸嫌恶之色,修长的双腿毫不客气的踢打着大红狼。   “你这狗妖被……俺老孙打回原形了?”孙悟空犹犹豫豫的问。   狼形的濮阳秀气的毛发倒竖的再次强调:“孙悟空你他妈还眼瞎!老子是狼!”   端华默默地抽着嘴角,大师兄,你这眼睛确实有问题啊。   孙悟空:“……”   就连墨子清那张死人一样的脸,也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濮阳秀晃着大尾巴一脸傲娇之色的围着墨子清打转。   “子清,子清!”   “滚开!快滚!”   一人一狼毫无顾忌的在这秀恩爱。   人兽,断袖。这样的词直往众人脑里蹦。   “闹够了没有。”忽然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缓缓□□来,真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唐僧。   众人都是一愣,不知他说的是谁,猪八戒兴冲冲的迎上去:“师父,你无碍罢?”   唐三藏微微笑着,暖如春风,目光却是直直的盯着那只狼和那人:“悟空,你带着八戒他们先出洞去吧,为师尚有些事情要处理。”   孙悟空扫了扫众人,又是一声哂笑,默默地领着端华几人出了洞去。   精细虫和伶俐鬼早早的便逃跑了,高山之下,流水之间,辉映的火光中,唐三藏的脸愈发显得朦胧,美到极致,他缓步上前解开了那男子身上的绳子,轻声道:“时机已到,墨道长自行离去罢。”   那男子摆脱了束缚,微微一怔,随即双手抱拳:“多谢高僧。”   唐三藏摆摆手,示意他离去。墨子清望了一眼红狼,而后漠然决绝的朝着山门走去。   “不行——他不能走!”濮阳秀惊慌失措的叫道。   唐三藏拦住他,面上露出讽刺的笑容:“濮阳,你闹够了没有?”   “不不……你不知道……”濮阳秀失魂落魄的喊,高大的狼身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唐三藏眼神复杂:“我如何不知道,你追着那人的转世都追了几千年,他的魂魄我会看不出来吗。”   濮阳秀闻言一双大大的狼眼里却是闪着怨愤道:“你既知道为何还要放他离开?”   “你我多年好友,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既是好友,你便应当助我一臂之力,而不是放走了他却在这里教训我。”   “执迷不悟。”唐三藏摇了摇头,只轻声道,“我在帮你。”   “你是害我!”濮阳秀激动的喊。   “那人情根已断,他不会对你动心的。”   濮阳秀痴痴笑起来:“你又要编些谎话来骗我,他若情根断了,又如何会与我相恋。”   “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六世历劫如今他早已不记得你,遁入道门斩断情根,你于他而言不过是只势不两立的妖怪,何必执着。”唐僧叹着气,又缓慢的开口道,“况且你同他皆是男子,畸恋为天地所不容……”   “你又要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濮阳秀尖声打断他,痴痴笑起来,“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那大徒弟孙悟空……”   “够了!你要疯自己疯去!”仿佛被说中什么一样,唐三藏面色一变,长袖一挥,冷着脸道,“你自己要堕落,贫僧管不了。你自己在这三清洞里慢慢疗伤罢,贫僧先走一步了。”   孤独落寞的狼在这凄清的夜里发出一声巨大的嚎叫:“嗷呜——”   世间最怕的,莫过痴情。   ……   端阳从未见过唐僧的脸色如此难看。   孙悟空皱着眉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唐僧冷笑一声,推开他,只缓缓的吐出一个字:“滚。”   “悟空受观音点化,保师父去西天取经,不能走。”孙悟空神色一黯,却是挺着脊背艰难的开口道。   第一次,那张满是温暖笑容的脸上出现了杀气:“你不走,好,那为师就念紧箍咒,念到你走为止。”   “师父!”猪八戒急急叫道。   唐三藏冷笑:“谁劝,谁就跟着滚。”   孙悟空抬着金色的眸子,怔怔的盯着唐僧道:“师父既然如此决绝,那悟空便如师父的愿罢。”   “大师兄!”端华喊道。   孙悟空微微一笑,一个跟斗翻上天,踩了云头踏着雾,直直往东行去。一双金光闪闪的眼里,忽然缓缓落下泪来。      ☆、不为人知的秘密   天,昏昏沉沉的,一派山雨欲来之势。   师徒几人还坐在山门前迟迟未动,夜幕四合,人影绰绰,只有那银角大王尸体的腐臭的气味格外清晰。猪八戒和沙僧皆是僵硬的站着,半点声也不敢出,生怕再惹怒唐僧。   又呆呆坐了半晌,唐僧忽然出手,轻轻一推,那悬在洞门前的尸体伴着“咔嚓”一声化为尘灰,而后不待众人反应,蓦地站起身来,直直的走远。   “师父——”猪八戒在后头扯着嗓子喊,正要拖着钉耙追上去,沙僧却拉住他道,“二师兄,别去,师父正在气头上,会迁怒于你的。”   猪八戒神色黯淡,只凉凉的道:“师父突然发脾气,连大师兄都赶走了,你我恐怕也待不长远了,不如也走了算了……”   “二师兄……”沙僧叹了口气。   “说什么丧气话,师父我去追就可,你们在此处等着罢。”端华冷声道。   话落,已是踏着快步,如风掠影一般,飞了出去。   “小师妹的本事不小啊……”   这边两人的嘀咕端华自然是没听见,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格外轻盈,仿佛蕴藏着无数的力量。提气一纵,两三个起伏之间,她已追上了唐僧。   幽深的树林里,唐僧一身红白色的袈裟显得诡异又阴暗,那欺霜赛雪的脸倒是一如既往的夺人眼球,只是这张脸上挂着的已不是往日熟悉的温暖笑容,仅是冷,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情感。墨玉般的双眸浮出陌生的杀气,一张薄唇紧紧抿着,整个人周遭皆是冰冷的气息流动。   “师父。”端华平静的望着他,心里却无法平静,方才这人那般对孙悟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倘若不是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她甚至想着挥拳而上替孙悟空讨个公道。   唐僧负手而立,吊起眼梢斜了一眼端华,平淡无波的声音缓缓响起:“你来作什么?”   端华沉了口气,亦淡淡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大师兄?”   微微侧过脸来,那双漂亮乌黑的眼里杀气凛然:“为何这样对他,若是可以,贫僧不止想这样,还想杀了他,打的他魂飞魄散!”   “你——”端华怔怔的盯着他,本能的反驳道,“你怎可如此恶毒!大师兄并未犯过什么过错!”   唐僧冷笑道:“没有过错,几千年前的过错就不是过错了吗。”   “你说什么……”端华一惊,脑中想起孙悟空害三界堕入轮回的事,低声道,“大师兄他当年也不是故意要害你们的,西天取经之事乃是佛祖安排,打死六耳猕猴也是意外之举……况且,那件事都过去几千年了,大师兄他都失去记忆了,你为何还要揪住这件事不放……”   唐僧闻言,笑了起来,张狂的笑了起来,目光中皆是一片嘲讽之意:“你以为贫僧介怀的是这件事吗……真是可笑……可笑……”   端华惊讶的看着他,不是这件事又是何事,能让一个疯子记了几千年!   “看来有人没跟你说实话啊,贫僧本以为你应当是什么都知道了,还特意想点醒你,没想到你被骗了还不自知,果然是只煞笔的母老虎。”   “你说什么?”   “快下雨了,赶路去吧。”   唐僧却是止了笑,抿着唇一脸嘲讽朝着那三清洞走去。   “你什么意思?”端华再去追问,唐僧只闭口不言。   唯一知道那件事的如今就剩下唐僧和燃灯古佛,而唐僧不肯说,燃灯古佛又消失了,端华心底的疑惑只增不减。但无论她怎么问,唐三藏却是一个字也不愿意透露,只常常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她。   又这样过了几日,师徒们以青天为屋瓦,日月作窗柩,四山五岳为梁柱,天地为敞厅,剖开山路,一直前进。行罢多时,前又亦山阻路。   山顶嵯峨摩斗柄,树梢仿佛接云霄。青烟堆里,时闻得谷口猿啼;乱翠阴中,每听得松间鹤戾。啸风山魅立溪间,戏弄樵夫;成器狐狸坐崖畔,惊张猎户。   好山!看那八面崖巍,四围险峻。古怪乔松盘翠盖,枯摧老树挂藤萝。泉水飞流,寒气透人毛发冷;巅峰屹崒,清风射眼梦魂惊。时听大虫哮吼,每闻山鸟时鸣。麂鹿成群穿荆棘,往来跳跃;獐兔结党寻野食,前后奔跑。佇立草坡,一望并无客旅;行来深凹,四边俱有豺狼。   应非佛祖修行处,尽是飞禽走兽场。   唐三藏兜住马,翻身下来道:“此处风景不错,慢些走罢。”   猪八戒跟沙僧忙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块,上下掸了掸,又拿衣袖擦了擦,才恭敬道:“师父可是累了,不妨坐下休息片刻。”   唐三藏轻轻摇着头道:“不必如此,为师不累。”话落,拂着袖袍,手捏念珠,丰神如玉的踏着步子看山景去了。   “师父这两日似乎心情不错。”沙僧望着那修长的身影低声道。   猪八戒仰着脖子扯着嗓子道:“大师兄都走了好几天了,也不见师父叫他回来。”   “别说了,被师父听见了当心把你也赶走了。”沙僧小声提醒道。   “听见就听见,俺老猪还巴不得回那高老庄抱媳妇呢!”猪八戒又是一声喊,但声音已经小了许多。   “二师兄,你就是嘴硬。”沙僧道,又叹了口气,“不过也不知道大师兄现在在哪……”   端华听见那声大师兄心里一抖,忽而想,当日自己若是跟他一起走就好了,可是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呢?何况照那书中所说,每每孙悟空离去,总也有些法子教他回来的。   唉,不必着急。   她如此想着,又思及唐僧那番话,更觉迷惑,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燃灯古佛没有启齿又是什么事情让唐三藏记恨了几千年?   师徒们看着山景,闲聊几句,信步闲时,早不觉红轮西坠。正是,十里长亭无客走,九重天上现星辰。八河船只皆收港,七千州县尽关门。六宫五府回官宰,四海三江罢钓纶。两座楼头钟鼓响,一轮明月满乾坤。   唐三藏攀鞍上马,猪八戒挑着行李,沙和尚拢着马头,端华站在一侧,复了又上了路。   行了半个时辰,沙僧在马前遥观,只见山凹里有楼台迭迭,殿阁重重。猪八戒道:“师父,此时天色已晚,幸亏那边还有楼阁不远,想必是庵观寺院,我们到那里借宿一宵,明日再行罢。”   唐三藏微微颌首,脸上浮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几人放开马,一直前来,径到了山门之外。   那山门,八字砖墙泥红粉,两边门上钉金钉。迭迭楼台藏岭畔,层层宫阙隐山中。万佛阁对如来殿,朝阳楼应大雄门。七层塔屯云宿雾,三尊佛神现光荣。文殊台对伽蓝舍,弥勒殿靠大慈厅。看山楼外青光舞,步虚阁上紫云生。松关竹院依依绿,方丈禅堂处处清。雅雅幽幽供乐事,川川道道喜回迎。参禅处有禅僧讲,演乐房多乐器鸣。妙高台上昙花坠,说法坛前贝叶生。正是那林遮三宝地,山拥樊王宫。半壁灯烟光灼灼,一行香霭雾朦胧。   当真道的雄伟壮观,走近了再看,那山门上金光闪闪的镂刻着几个大字:敕建宝林寺。   唐三藏道:“八戒你叩门借宿去。”   猪八戒依言收了钉耙,一拢长袖,上前两步,大力叩了叩山门:“有人吗?有人吗?”   无人应答,也无声音。   他又喊了两嗓子,终于,这高大巍峨的山门缓缓打开,从里头探出个光秃秃的头来。   “施主有何贵干?”正是个年纪轻轻的小沙弥,他再揉揉双眼,看清了猪八戒的脸,吓得一个踉跄大退几步高喊道,“有妖怪!有妖怪!有妖怪!”   “俺老猪不是妖怪!”猪八戒扯着破锣亦大喊,那小沙弥却迈着步子满脸惊慌的跑掉了。   唐三藏笑了,暖如春阳:“八戒,你这嘴脸太丑陋,你看把人给吓坏了。”   “……”猪八戒泪目,长得丑不是我的错。   端华抽了抽嘴角,故意叫猪八戒上前去叩门,然后看他出丑,唐僧真是恶趣味!   “师父,这山门都已经开了,我们直接进去就好了。”端华道。   唐三藏轻轻摇头,正义凛然的样子:“那怎么可以,出家之人最讲礼数,怎能贸然就进去呢。”   “……”怎么以前没见你讲礼数!伪君子!端华暗自腹诽。   一行人一匹马在山门前静静站着,猪八戒有些尴尬的道:“那师父,这次我就不去叩门了。”   “当然不能去,万一把人吓死了,可就犯了杀戒啊。”唐僧笑眯眯的道。   “……”吓死二字深深戳痛了猪八戒的心,师父,我真的没有那么丑!   那么,谁去呢?   端华,沙僧,唐三藏以及白龙马面面相觑。   沙僧露出那张布满络腮胡的脸机智的道:“师父,我天生长得丑,嗓门又打,恐怕会冲撞了本处僧人。”   端华一脸敬佩的看着他,自黑啊,妥妥的自黑,当然,比起让唐僧吐槽,自黑已经不算什么了!于是她准备也学沙僧自黑,谁知道话还未出口,就听唐三藏道:“悟华徒儿,你生的人模人样的,当是不会令人起疑的,就你去罢。”   ‘人模人样’——你确定这个词你没用错!夸一只老虎人模人样,这是夸奖还是讽刺!端华一口老血吐出来,她默默地心塞地想反驳:“师父,徒儿……”   “快去。”唐三藏斩钉截铁的说道。   “……”端华轻轻的上去叩了叩门。明明就是开的门,还要叩尼玛啊!   “有人吗?”端华轻声喊。   无人应她。   “有人没有?”   还是无人应。端华回过头摊着手,一脸无奈的望着几人道:“没人来应门,师父,我们直接进去得了。”   唐僧一脸诧异之色,薄唇微张,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大喝:“哪来的妖怪敢来此处撒野!”   那声音威武雄壮波澜壮阔中气十足,宛如江河之水铺天盖地排山倒海,煞是惊人。   端华一震,却见唐僧弯着眼睛,笑容灿烂:“来了……”      ☆、英明神武谢菁玉   说话间,只见山门大开,霞光万丈,陡然就出现了一大群人。   端华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说话的家伙,因为——丑,实在是太丑了!   一双圆眼绿豆般大小,两只眉毛斜飞入发,鼻孔如斗大,嘴巴赛拳头,两耳又长又厚,软软的耷拉在肩头,一头长发乱糟糟的贴在脑门上。似是涂脂抹粉的缘故,那脸惨白惨白的,双颊却粉红粉红的。   再看着身上,腰间带束彩霞鲜,身穿铠甲龙鳞砌,上罩黄袍烈火然,下踏金靴平地来。七星宝剑轻提手,朱雀羽扇半遮肩。行似流云离海岳,声如霹雳震山川。   总结起来,四个字——不堪入目。   “哪个妖怪敢在本大王面前撒野!”又是那威武如洪钟的声音。不过此时看见了这人倒不觉得震惊,这样的容貌要是换一副好嗓子,恐怕谁也受不了。   “贫僧乃是奉东土大唐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者,山高路远更深露重,想来贵处借宿一晚。”唐三藏从善如流的站上前去颌首笑道。   那人见了唐僧面如冠玉,丰姿脱俗,两只绿豆圆眼睁得格外大,炯炯有神的盯着他,嘴巴咧起缓缓流出哈喇子来,一副色迷心窍的样子。   “大王大王,他们是妖怪!”后头两排的那个年纪轻轻的小沙弥提醒道。   那人浑身一震,似是清醒过来一样,随即正了正色,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指了指唐僧道:“你到此处来所为何事?”   “这人莫不是耳背罢!”猪八戒小声嘀咕道。   唐三藏却脾气极好的又重复了一遍:“贫僧乃是奉东土大唐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的唐三藏,山高路远更深露重,想来贵处借宿一晚。”   唐僧笑了,眉眼弯弯,煞是好看,端华却知道这是要害人的节奏!   那人又开始流哈喇子了,一张大脸也乐开了花,随即粗着嗓子叫道:“借宿啊,好说好说。”   “大王,他们是妖怪!”又一小沙弥提醒道。   “扯淡!长这么好看能是妖怪吗!”那人不以为然,绿豆眼凶巴巴的瞪过去,又唾沫四飞的嚷道,“你看这长相这模样,明明就是人!”   “大王,我们说的不是他……”   “大王,他后面有只猪妖……”   一众小沙弥七嘴八舌的道。   “哪里有猪妖了?”那人瞪着眼睛叫道,又挥着长剑,扯着嗓子喊,“这里明明就只有一个人啊!”   “……”一众小沙弥惊呆了,大王你这是睁眼瞎吗!   端华也惊呆了,再没存在感也不至于看不见吧!   唐三藏波澜不惊的向后退了两步开口介绍道:“这是我二徒弟猪八戒悟能,出家之人,并非什么妖怪。这是我三徒弟沙悟净,那位是新收的女弟子悟华。”   “啊?”那人似乎这时才看见剩下的几人,摸着乱糟糟的头发,却丝毫没有尴尬的意思道,“原来真的不只你一个人,还有这么多——徒弟?!”   唐三藏笑着点头,又温柔的问:“不知道能否让我们在此借宿一晚?”   美人一笑,自是风华璀璨令人心生荡漾。   “当然当然!”   端华还在惊奇为什么这人为何这么叼,却被一众小沙弥领着进门了。   端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技能,叫做——自动过滤美男。   (-。-)   径入山门,只见两边红漆栏杆里面,高坐着一对金刚,装塑的威仪恶丑:一个铁面钢须似活容,一个燥眉圜眼若玲珑。左边的拳头骨突如生铁,右边的手掌崚嶒赛赤铜。金甲连环光灿烂,明盔绣带映飘风。西方真个多供佛,石鼎中间香火红。   端华嘴角抽搐,一个山大王和一众小沙弥,还在这深山峻岭中建了座高大上的寺庙,真是稀奇。愈看俞违和,心底又好奇,便扯了个小和尚,问道:“你家大王也是和尚吗?”   那小和尚生的眉清目秀,年纪不过十五六,见了端华,脸色微微红起来:“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端华默默地放开了爪子。这种地方,都以山大王为尊了,还讲礼数?   小和尚认真的说道:“我家大王不是和尚。”   瞧那模样也不可能是和尚,端华暗自揣测道。又问:“你家大王是何人,为何在这寺里称王?”   小和尚清秀的脸越发红了,半晌传出蚊子般嗡嗡的声音道:“我们皆是大王的妾室……”   “妾室……”端华呐呐道,忽然领悟,一口老血吐出来,“你、你你们是妾室!你们该不会是这山大王的男宠吧!”   小和尚瞬间脸涨得通红,尴尬的不知所措。   难怪自己在家时嫁不出去的,原来男人都去做搅基了!端华暗暗道。   “感情是这山大王在深山里开起了后-宫……”端华叹息道,又一脸兴奋之色道,“那你们为何不反抗?”   小和尚低着头,耳根都红了,半晌才小声道:“我们大王英明神武……”   英明神武——端华默默地望了一眼不远处那个销魂的身影。   伟大的山大王是用床技征服了一群小和尚吗?端华不厚道的猜测着。   又到了二层山门之内,见有四大天王之相,乃是持国、多闻、增长、广目,按东北西南按风调雨顺之意排列。   进了二层门里,又有乔松四树,一树树翠盖蓬蓬,却如伞状,再抬头,便是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里,穿过佛台,又有座观音普度南海之相。那壁上都是良工巧匠装塑的那些虾鱼鳖蟹,出头露尾,跳海水波潮耍子。   唐三藏忽然感叹道:“世人皆信佛,熟知佛无信。”   “何意?”那山大王鼓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问。   唐三藏笑笑不答,只四处扫了扫道:“施主,进了你这庙门,还未问过贵姓呢?”   那山大王闻言忽而扭捏了起来,脸上的□□簌簌往下跳,一张大脸笑得有些娇羞,偏生还捂住了嘴巴,声音轻了柔了软了好几度:“奴家,奴家姓谢,名菁玉。”   “咳——”端华真真是被呛到了,这么文艺这么唯美的名字跟你这么叼这么生猛的形象合适吗!   唐三藏的嘴角也可疑地抽了抽,随即又悠悠的笑起来:“谢小姐人如其名,温润如玉,貌美如花。”   “咳——”端华一口老血梗在胸口,谢——小——姐!这他妈居然是个女人!   “奴家,奴家也这么觉得。”山大王谢菁华红着脸扭捏着说道。   身后响起了一片吸气声,那是属于猪八戒和沙僧的。   如果不是这威武雄壮的——谢小姐,手中还拿着一把七星宝剑,端华简直要怀疑她会掏出一把手绢在手中绞啊绞的。谢小姐!你的本大王呢!   自己当初只是长得稍微壮了一点,身板高了一点,脸蛋黑了一点,就他妈被唐三藏黑成这样,再看这个谢小姐,为毛他还能笑的这么开心的夸人家漂亮!端华泪目,果然人和人,不,人和虎之间的差别待遇真是大啊!   唐三藏面不改色的又说道:“谢小姐风华绝代,天人之姿……”   “……”猪八戒深深吸气,师父你还记得山门前刚骂过我丑吗!   沙僧苦逼的独白:……,我才刚刚自黑过……   为了不被恶心到,端华轻咳,打断了唐僧的话:“师父,天色渐晚,我们还是先寻好房间休息才是,明日还要赶路呢。”   话一出口,就见一记眼刀飞过来,正是那山大王谢菁玉。   “……”你别用那种我抢了你男人的眼神看着我好吗!端华嘴角抽搐。   “悟华徒儿说的是,不知谢小姐有没有找好住处?”唐僧温和的笑问道。   山大王谢菁玉瞬间收起充满敌意的眼刀,殷勤的上去道:“当然有,待我领你前去!”   话落,一行人,挑担的挑担,牵马的牵马,扶着唐僧依着八戒和沙僧,一齐都进了三层山门里去。到了后院厅中,依序坐下。   山大王谢菁玉坐在正厅中间,又吩咐一众沙弥去安排草料喂马,打扫几间禅堂铺设些床帐。   赶了半天路,望了半日山景,猪八戒腹中早已空空,这时便大声叫起来:“俺老猪快饿坏了,有没有斋饭,快送些上来。”   谢菁玉无视他,只热络的盯着那张漂亮的脸道:“高僧,一路上饿不饿渴不渴?”   唐三藏扫了扫猪八戒那炽热的眼神,干脆而淡定的吐出四个字:“不饿不渴。”   猪八戒泪流满面:“……”   草泥马!端华早就饿了只是骇于谢菁玉的‘英明神武’才强忍着没有提,本来就眼巴巴的等猪八戒说,谁知道唐三藏拒绝的这么干脆!   就在三个徒弟都在为自己的晚饭默哀的时候,山大王谢菁玉扭着粗壮的腰肢,咬着大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道:“奴家,奴家辛辛苦苦给高僧准备的晚餐和汤水,高僧怎么能辜负呢……”   “嗞——”好大一阵吸气声,显然是被这销魂的奴家惊呆了。   “啊——”又是一阵抽气声,却是为晚饭失而复得而欣喜。   猪八戒沙僧端华皆眼巴巴的望着唐僧,却见这大唐高僧露出温暖的笑容轻飘飘的道:“既是如此,贫僧也不好驳了小姐的意,烦请谢小姐将斋饭茶水送到贫僧房中,与贫僧同进食可好?”   猪八戒:“……”   沙僧:“……”   端华:“……”   你这么不厚道你造吗!   在一众怨念又悲愤的眼神下,唐三藏面不改色怡然自得的走掉了。   跟美人共进晚餐,素来都是赏心悦目的,但是,跟一个不美的人呢?      ☆、扶摇仙子和禅杖   明月当空,皓魄如镜,山河摇影十分全。琼楼玉宇清光满,冰鉴银盘爽气旋。万里此时同皎洁,一年今夜最明鲜。混如霜饼离沧海,却似冰轮挂碧天。别馆寒窗孤客闷,山村野店老翁眠。   夜里,烛火摇曳之下,唐三藏,山大王在这烛光中看着晚饭。满桌的素菜,素汤,很是清淡。   “高僧,你吃啊,你怎么不吃……”谢菁玉支着下巴。瞪大了一双绿豆眼,炯炯有神的催促道,一副明显的饭菜里下了药的表情。   唐三藏优雅的提着筷子,却迟迟没有下手。   夹了菜,似要放进嘴里,又停下。谢菁玉的心高高悬起,那筷子又提起来,菜到嘴边,又放下了,再提起,又放下……   如此反复了半个时辰,英明神武的山大王谢菁玉都觉得自己要犯心脏病了。终于,唐僧夹着菜送进了嘴里,她的心暂且放下,然后唐三藏舀了一口汤,端到嘴边又放回去又舀起又放回去……   谢菁玉盯了又半个时辰,只觉眼皮打架两眼发花,再这么看下去,不止心脏要出问题恐怕还要近视的节奏。   唐三藏丝毫不理会她,顾自玩的不亦乐乎,终于,汤冷了菜冷了饭冷了,他才轻轻蹙着眉头说道:“哎,汤冷了,贫僧不吃冷食,烦请小姐再去热一热吧。”   “……”谢菁玉差点没跳起来,但是盯着那张漂亮的脸,她想起什么精神抖擞扭着腰道,“高僧别急,奴家再吩咐厨房再做一次就可。”忽而似又想起了什么,兴奋的补充道,“奴家亲自去做。”   唐三藏笑的开怀:“去吧去吧。”   望着那威武雄壮的背影,他敛了笑容,一派得道高僧的样子,优雅斯文的朝着端华几人的房中走去。   “我那房中饭菜皆未动过,你们还要不要吃?”唐僧亲切的问。   端华猪八戒沙僧三人皆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听见这话宛如雪中送炭雨里送伞,感动不已,哪还顾得分辨真假,只一个个饿狼般扑进去。   见了满桌的菜,猪八戒嘀咕道:“怎么是冷的?”   唐三藏皱着眉道:“不吃就算了。”   “冷的也吃!”猪八戒说着,慌忙埋身在桌上。   急急吃了不少菜,又猛扒了两口饭,端华才打了个饱嗝,说道:“师父,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为师生性良善,乐善好施,待人待物,皆有仁爱之心。”唐三藏说着,脸不红心不跳。   “……”你好意思说自己生性良善!尼玛还要脸还要脸要脸吗!端华暗自腹诽。   三人很快解决了一大桌饭菜,而唐僧脸上的笑意更深,若是细看,便知道,那笑容是慈悲的怜悯的。   突然,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周围一切显得混混沌沌的,端华一震,愕然道:“卧槽……菜里下了药……”   话音未落,“啪啪啪——”端华沙僧猪八戒如葱般栽在了桌子上。   唐三藏拈着念珠,微微一笑:“阿弥陀佛。”   袍袖一展,衣玦翻飞,如风划影,那圆桌上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结界。   忽听得门外扑刺刺一声大响,淅零零刮阵狂风,吹得窗前烛火忽明忽暗。这风,淅淅潇潇,飘飘荡荡,淅淅潇潇飞落叶,飘飘荡荡卷浮云。满天星斗皆昏昧,遍地尘沙尽洒纷。   时而猛,时而小,小时松竹敲清韵,猛处江湖波浪浑。刮得山鸟难栖声哽咽,海鱼不定跳喷喷。东西馆阁门窗脱,前后房廊神鬼。佛殿花瓶吹堕地,琉璃摇落慧灯昏。香炉庵倒香灰迸,烛架歪斜烛焰横。幢蟠宝盖都摇拆,钟鼓楼台撼动根。   狂风大变,唐僧却浑然不觉,只气定神闲的端坐榻上,手持一本《梁皇水忏经》,面带微笑。   “咯吱”,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正是那谢菁玉。   手中端着菜盘,面上是那熟悉的凶神恶煞的丑陋容貌,她望了一眼歪歪斜斜倒在桌上的三人,丝毫也没有意外,亦露出笑容,却是透着狡黠和阴冷:“我本也没打算能骗过你。”   “是吗?”唐三藏不缓不急的应了声。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狠毒,自己不愿意吃这饭菜,倒是叫你徒弟来尝试。”   唐三藏拈着佛珠,莞尔道:“贫僧若不教他们昏睡过去,如何能得见你真身呢——扶摇?”   扶摇者,天上仙子也。面若扶风桃夹柳,摇似白雪粉掺华。乃是看守瑶池碧谭的上仙。   谢菁玉冷笑道:“金蝉子,你还胆敢提这扶摇二字,若不是你,我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仙不仙人不人妖不妖,还担了一副丑陋容貌。”   唐三藏却笑的和煦道:“仙子莫说笑,若不是贫僧,你如何能记得这五百年的事,又如何记得你那死去多年的情郎呢?”   谢菁玉面容微变,眼里似含了些哀怨,冷笑道:“你也配提他,你这无情无感的怪物。”   “配不配倒不是仙子说了算的。”唐三藏还是笑,眼帘里却暗暗拢着杀气,“无情无感又如何,不是照样杀了你那情郎吗。”   谢菁玉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恨恨道:“金蝉子,你莫得意,今日孙悟空不在你身旁,你这三个徒弟又中了迷药,看你一人如何应对。我必取你性命以慰藉杨郎之魂。”   “没有那个本事,还是不要无辜送命的好。”唐三藏淡淡道。   “是么?”谢菁华冷笑着,手中菜盘一跌,“咔嚓”的一声脆响,随即手中幻化出一管兵器来。   那是一柄外表看上去美丽而又奇异的兵器,有四尺长,柄杆是银色的,把手亦用纯银装成,有四道指凹,柄与杆相连的地方垂着一圈柔软的黑皮套索,顺着银灿灿的柄杆望上去,有五根拇指粗细的钢条自杆神分开,组成一个同心弧形又收拢于杆顶,看去,就是一个中空的瓜形图案。   那五根钢条本身并不是浑圆的,打磨的锋利无比,就像五把弯刀,闪耀着蓝汪汪的光芒,在五根钢条束拢的顶端,更有一枚两寸长的尖锥伸了出去,似是一只角。此外,角旁还嵌着两串如小孩八章大的金月形薄片。略一振动,即会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它像极了佛门中的禅杖,只是短了许多,而且样式忒凶恶了些。   “断魂杖——上古神兵。”唐三藏面色大变,薄唇紧抿,目中寒芒毕现,死死的盯着它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哈哈哈……金蝉子……你怕了么?你的死期到了!”谢菁华,或者说扶摇仙子,张着大嘴,笑的猖狂。   唐三藏微微侧过头,烛光晦暗,看不清神色,只听他叹息道:“既是贫僧死期已定,烦请仙子让贫僧死个明白,断魂杖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扶摇仙子哈哈大笑,一张丑陋的大脸更显狰狞,她挥着断魂杖一个箭步上前,语气森冷:“金蝉子,等你快死了我再告诉你罢!”   那兵器轻轻舞动,上面两中余月形铜质薄片哗啷啷的抖撞,光芒大发,若是被击中一下,便是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唐三藏灵活的在杖下游走,修长瘦削的身形似蕴含庞大的力量。一边敏捷的闪躲,一边却是不依不饶的问道:“你到底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已消失几千年了!”   见自己的攻势皆被轻轻躲开,扶摇仙子更觉愤怒,双目圆睁,口中厉吒一声,有如凭空响起了个旱雷,银光闪闪的断魂杖,宛若化为一波波、一溜溜的银光大浪,那么汹涌澎湃的围向唐三藏。   铃片如风似链,在空中虎虎作响,眼看就要刮中鲜红的袈裟,忽然唐僧拈着佛珠,口中念着不知名的咒词,周身金光大作,竖起一道道光墙,将那飞舞的兵器挡住了。杖移墙动,杖推墙挡,二人正僵持不下。   忽听空中传来一声大喝:“孽障,还不束手就擒!”   扶摇仙子听罢,手中断魂杖不停,只呵呵冷笑道:“佛祖你也来凑个热闹,这断魂杖可不会听你的心经!”   说罢,那兵器散出叮铃铃的响声,陡地脱了手,宛如一道鸿云直直朝着空中飞去,而后直直停住,“扑刺扑刺”的发出尖叫。   “不好,断魂杖中封印的杖灵要出来了!快挡住它!”唐三藏大叫一声,四周金光更盛。   又闻得天上急急传来一语佛偈,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天地仿佛都为之震动。   刹那间,山庙坍塌,多少琼楼玉宇皆在这一刻化为灰烬。   “咳咳——”唐僧缓缓吐出一口血,却还是直直的盯着那个壮硕的身影道,“扶摇仙子,这神兵你到底从哪里得来的?”   谢菁玉重重的跌落在地上,一身黄袍皆被鲜血染尽,她仰着头,满脸血污却是笑着:“金蝉子,难得见你对一个东西这么执着,莫非你爱上了那赠我禅杖的人?哈哈哈,不不不,怎么会,你明明是个无情无感的怪物啊!”   说罢,眼神迷离的望着那坍塌寺院的东北角:“杨郎,我去了,不能再陪你了。”   五指弯起,奋力一击,一口淋漓的鲜血吐出来,她乱发扬起,嘴角带笑,软软的倒了下去。一双眼里,有恶毒,有怨愤,还有——喜悦。   “不——”唐三藏叫着,看见那双眼睛,忽而怔住了。   皓月当空下,断魂杖安静的躺在一片废墟残渣中,既孤独又落寞。   ☆、邪魔气场很强大      在那断壁残垣中,谢菁玉的身体发出一道道亮光,而后不断变薄变弱。   “金蝉子。”   唐三藏茫然无措的望着上方。   “我师姐几千年前便过世了,这禅杖不可能是她给的。”那天上的声音缓缓说道。   唐三藏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拂着身上的灰尘,慢慢艰难的站起来,一字一句的道:“既然如此,那断魂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久久的静寂过后,才听天上传来声音:“有因必有果,无因何来果。”   唐三藏默然,突然又说:“我真的是个无情无感的怪物吧。”   天上传来一阵怪异的笑声:“入我佛门,早已斩断七情六欲,谁不是怪物。”   唐三藏身形微微晃了晃,复又站稳,直直的朝着屋内走去,那房屋在这场打斗中塌了半边,门窗俱毁,摇摇欲坠,但端华三人还安然无恙的趴在被结界覆盖的桌子上昏睡着。他望着那三张恬静的面容,怔怔的发呆。   “金蝉子,你好自为之。”良久后,天空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扑——”一口鲜血从他嘴中吐出来,他强撑着慢慢走到那断魂杖旁,陡然倒下了。   ……   端华醒时,天已大亮,清晨的冷风宛如一道道刀子吹得人凛冽,精神一震,她扶着额缓缓站起,瞬间惊呆了,这屋顶不知何时没了,这四周的墙壁也都被打烂,只余下一张桌子完好无损,再一抬头,一眼望去,满面疮痍,整个敕建宝林寺只剩下了一座座废墟。   她还来不及惊讶,又看见了废墟中躺着的那个人,丰神俊秀,一张脸欺霜赛雪。倘若不是那紧抿的薄唇边上缓缓流出鲜血,定要让人以为这是个尚在睡梦中的翩翩佳公子。   “师父。”她叫了一声,地上的人没有应。   她又缓缓走上前去,才看清那张精致的脸上一片惨白,毫无血色,似是失了生机的样子,纤长的睫毛如扇般郃着,盖住了那双墨玉般的眸子。   端华微微一愣,这般狼狈是受了重伤吗,但她还来不及疑惑,目光便被左侧安安静静躺着的银光色的武器吸引了。   “断魂杖。”她无意识的呢喃出声,仿佛这个名字已经熟悉到极点一样,她不由自主的弯起了嘴角,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的抚摸着它。   忽然,一个奇怪的带着沙哑的女声跳出来:“杀了他!杀了金蝉子!”   端华一震,手中的禅杖微微发抖,那声音大了起来:“快杀了他!杀了金蝉子!”   “为什么要杀他……”端华张大了嘴巴,茫然的说。   “不杀了他你会后悔的!”那声音又咯咯的笑起来,显得十分诡异。   端华浑然不觉,只是不住的问:“为什么要杀他……”   “不杀了他你会后悔的!”那声音机械的重复,一遍又一遍。   仿佛受了蛊惑一般,她握着那泛着银光的冰冷武器缓慢的朝着唐三藏移动。终于,那杖顶距离唐僧的胸口愈发近了,只要轻轻的轻轻的一刺……   “小师妹!”猪八戒和沙僧不知何时醒了,见了这情景都是头皮发麻。如若没看错,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两眼向上翻起,露出大片的眼白,身子像痉挛一样弓起,整个人周遭都泛着一丝死气。   伴随着这声大喝,那已经贴上胸口的禅杖“啪——”的一声,沉沉落地,显出重重的钝响,端华像是回过神来一样,侧过身子一脸茫然的问:“怎么了?”   “小师妹,你刚刚竟然想杀了师父……”猪八戒惊讶的说。   “怎么会……”端华愕然,虽然确实是不喜欢唐僧,但倒不至于狠毒到杀了他。   沙僧皱着眉,直白的说道:“小师妹,你是不是中了邪……”   “怎么可能……”端华扶着发痛的额头,朝后退了两步,诧异道,“咦,师父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不是你动手的吗?”猪八戒惊讶道。   端华摇头,一是不敢,二是打不过。她柳眉微蹙,扫了一下四周道:“我还想问问你们是怎么回事呢?一夜之间这里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猪八戒道:“肯定有人在此处斗法了。”   端华不置可否,又问道:“这里的小和尚还有那山大王谢菁玉呢?怎的都不见了踪影?”   猪八戒想了想后愤怒的叫道:“定是他们打伤了师父而后畏罪跑了!”   “那可未必。谁伤谁,还不一定呢。”端华哂笑一声讽刺道,不说先前唐僧如何害她,单就昨天晚上骗他们吃下了药的冷饭冷菜这一桩,便就知道这人心有多黑。她又扫了扫这一片狼藉的废墟,莫名生出一个念头来,其实唐三藏是为了保护他们?想一想又不可能,照着这人的性格哪会护人,不害人便好了。   “咦,这里怎么多出了一把禅杖?”猪八戒惊讶道。   “是师父的?”沙僧问道。   端华皱眉:“应该不是,这东西从来没见过。”   “那是谁的?”猪八戒问道。   “唉,管是谁的,还是先收着,等师父醒了再说吧……”沙僧沉沉叹了口气。   说着,猪八戒和沙僧已经殷勤的上去扶起唐三藏软绵绵的身体,又寻了白龙马,挑着行李朝山门走去。   那山门倒是结实的很,别的地方都塌了,它却岿然不动屹立至今。   途经山门,端华却嗅到一股腥气,再看那七八米宽的石门上染着大片鲜艳的猩红色,她下意识的去看唐僧,又见他身上虽狼狈了一些却也干干净净。   “先等等……”   “怎么了,小师妹?”猪八戒问道。   “这些不是师父的血。”端华指了指道。   猪八戒道:“怎么会不是,这里只有师父一个人受了伤。”   端华不语,只抬着头望了望巍峨高耸的山门,忽然道:“这门里应当有机关。”   话落,便开始查探了起来,留下沙僧和猪八戒面面相觑。   沿着栏杆一路走去,四处摸索,终于,在一对威仪恶丑的金刚面前,寻到了踪迹。石鼎中间中间有一小香炉,上面沾着血手痕,端华照着那血手按上去,轻轻一转。   果然,轰隆隆的两声后,这庞大壮观的山门凭空裂开一道一米宽的口子,现出一个幽深的过道来。沙僧和猪八戒皆是目瞪口呆。   端华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道:“二师兄三师兄你们在这守着师父,我进去探探是何情况。”   猪八戒不放心道:“那哪行,你一个人进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我跟着小师妹进去吧。”沙僧提议道。   端华欣然应允。二人一前一后,没入了那幽深的过道之中。   这过道一人多高,两米宽,建在山门里面,极是隐蔽,寻常人定是难以发现。由于太黑的缘故,端华手指微卷,捻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烛火来,照亮了这漆黑的山道。   沙僧诧异道:“小师妹,你还会这些小把戏。”   生平难得有人夸自己,端华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偶然学得的。”   沙僧摸了摸脸上厚厚的虬须,爽朗的笑道:“俺老沙在那流沙河里,捉虾吃鱼倒是学了不少,像这些法术啥的,总也学不会。跟了师父以后,便也只能挑挑担,收拾行李,不像大师兄本事那么大可以降妖除魔保护师父……”   说到此处,他乌黑圆眼里的光芒也黯淡了下来,叹息道:“也不知何时,大师兄才能再回来。”   灯火昏暗,亦是看不清神色,端华只是定定的盯着前方,默然不语。   穿过长长的过道,又穿过一段幽深的长廊,二人举着火走到一座门前,推开门,一股扑鼻而来的铁锈腥气,再抬头看,那情景,若是有人见了必定永生都不会忘记。   墙上是血,地面上是血,半人高的石床上也是血,整个房间仿佛被浸泡在血水里,红的诡异,红的触目惊心,红的不带一丁点“活”的气息。   铺天盖地而来的鲜血让两人停住了脚步,呆滞的看着。   半人高的石床上,在那鲜血淋漓之中陡然探出一只干瘪瘪的手来,接着是个半干瘪的脸,眉眼扭曲,嘴巴大张着喊道:“救我——”   那句话还没说完,一只长手浮出来将他一扯又拖入了血水之中。   “啊——啊——啊——”接着只听几声惨叫,那一片片的血水凝聚在一起,像一大团的泥泞,不起波澜。   端华记起那张年纪轻轻老是挂着羞怯的脸,她急急叫道:“是、是寺里的小和尚!”   说着,竟是迈开脚,要冲进房中,沙僧一把拉住她,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恐惧:“小师妹,别去!”   “不救他,那小和尚就死了!”   “救不得救不得,那石床上的分明是魔物,我们快离开这里。”沙僧说着,便扯着端华要走。   “什么魔物?”端华方问,盯着那血泊的目光却停住了。   只见,被鲜血包裹着的石床上,陡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这人站在石床的中央,黑色的长袍细细密密的裹遍全身,一双眼睛紧紧闭着,鼻子挺直,嘴唇上满是血珠。他的长袍是如此的黑,像融进墨水里清洗过一样,那种毫无光亮的纯黑色令他浑身都泛着阴鹫冷酷的气息。   他忽然睁开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望无际的黑色,漆黑漆黑的,深不见底,似乎能永远将人吸进去一样。   缓慢的,他开口了,声音亦是阴冷低沉的:“沙和尚,好久不见。”   沙僧扯着端华的手忽然曲起,他的脸上冒出了冷汗,他轻轻的说:“不,我不认识你。”   这是端华第一次听见沙僧那粗狂的嗓子里发出这样轻的声音,她知道,这是极度的紧张所致。   那男子面上的表情纹丝不动,但你就是能听见他的笑声,闷闷的格外刺耳:“原来是又过了五百年。看来,你是真不记得我了。”   沙僧皱起眉,眼神有些迷茫。   “你是谁?”端华这时出声。   那男子不答,微微抬着下巴瞧了她一眼,似是不太放在心上,又问道:“沙和尚,你师父呢?”   沙僧回过神来,警惕的盯着他道:“你这邪魔,打听我师父干甚?”   “自然是同他了却前尘往事了。”那男子似是笑着,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反而显得格外阴森骇人。   原来是五百年前结下的仇怨,端华暗自揣测道。   沙僧沉默不语。   黑衣男子迈着轻步,缓缓的从石床上走下来,每走一步,那些鲜血便往四周退散,似是惧怕他身上的戾气,避如蛇蝎。等他走到端华面前的时候,刚好十步,他抬起头,一双黑石的眼直勾勾望进两人心中,他缓缓的开口:“你不说也无妨,我当会亲自去找他。”   端华和沙僧皆呆住了,再一转眼,那黑衣男子已不见踪影。   “师父恐怕要有难,我们快出去!”   世间有妖,以人血喂养百年,可成魔也。魔出之日,必以人血为祭祀,生魂为供养,方能得其皮肉,丰其精魄。   ☆、说好的叼炸天呢 作者有话要说:  = =这两章没写好的样子,不过渣渣电脑确实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啊!悟空要放出来咬人啦,杨战算第一个反派吧,有点逗的样子。。(表打,这章似乎点不出来,试试修一下 下一章码扶摇仙子的番外,可能有虐,请慎重! 表示看不懂的请提问,吐槽请提问!我是逗比我为自己带眼!- -机智的渣游戏去 (听人说,作者有话说里不废话,会显得很高冷。。= =我还有机会高冷吗)   清晨,朝阳升起,在高耸的山门上投下一抹淡淡的阴影。   唐三藏在在厚厚的行李箱上,漂亮的侧脸在这温暖的阳光下,显出柔和的线条,没了那往日常常挂着的虚伪笑容,倒是多了几分恬静与安然。猪八戒守在一旁,时不时喊两声,也没见他应。白龙马百无聊赖的在一旁“呼哧呼哧”的打着响鼻。   端华和沙僧出来时,见了这场景皆是眉头一皱:“那邪魔呢?”   “什么邪魔?”猪八戒问道。   “就是方才从这山门里出来的……”沙僧话未说完,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白龙马也忽然大力挣扎起来,发出急急喘吁的声音,似是格外焦躁不安。   空中的云突然浓密起来,一层层一叠叠地堆集着,四面狂风大作,呼啸着在旋转,毫无忌惮的向这山门处一遍一遍的卷来。   “遭了……”端华面色微变,再看时,这空荡荡的山门口已多出了一个人。黑衣黑发,浑身魔气冲天。饶是再笨也能想到,这魔头方才说是自己出来寻找,其实亦不过是骗他们二人出山洞而后尾随而来。   沙僧青筋挑起,虬须倒竖,怒道:“你这邪魔骗我们,好生卑鄙。”   那男子带着煞气的眉眼动也不动,只听他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生气:“唐三藏的这一群徒弟还是一如既往的笨啊。”   猪八戒不知是何情况,听了这嘲讽的话语,挥着钉耙便上前要打,那男子苍白的手指轻抬,猪八戒便如断线风筝一样直直飞了出去撞在那厚重的山门上。   “啊——”猪八戒惨叫了一声。   “二师兄——”端华和沙僧叫道。   “不自量力。”那男子似笑非笑道,又摸着下巴,缓缓走到唐僧面前,白龙马怒目蹬着蹄,却不敢上前。   “生的这样一副好相貌,还是个出家人,心肠却如此的歹毒。”这人轻声感叹道。   “咳咳——贫僧心再歹毒也比不得你,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要算计。”行李上静静靠着的唐三藏忽然睁开眼,只见那双眼里墨玉流波顾盼生辉。   “师父!”沙僧惊喜道,扑到跟前,扶起唐僧道,“师父你可终于醒了!”   纵使一贯和唐僧不对盘,端华此时也很欣喜。   “为了成这魔身,我可是连自己也算计了呢。”黑衣男子负手而立,一身宽大的袖袍被这狂风吹得虎虎作响。   唐三藏艰难的坐起,目光悠远,不知在看些什么,他淡淡的说道:“杨战,你可知道谢菁玉已经死了,也就是你的扶摇。”   “你说什么……”那男子面上神情僵硬起来,戾气更重了,仿佛随时就要发作。   “昨天晚上,她为了你,找贫僧报仇,然后死在了贫僧手下。”唐三藏淡淡的说,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淡淡的,非常平静,似乎在说一件不相关的事情一样。   杨战的双手紧紧握起,又松开,纯黑色的眼里闪出亮光来,他阴沉沉的说道:“死了更好,没了她,就没了羁绊,岂不是更方便找你报仇吗。”   端华猪八戒沙僧三人皆是一脸茫然之色,昨天晚上的事他们完全不晓得,只能脑补出唐僧和谢菁玉大战一场,毁了这敕建宝林寺,这其余的恩怨到是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意味。   唐三藏静静的望着他,淡然道:“可怜她到死还在想着你。”   “扶摇不会白死,我自会替她报仇。”杨战胸有成竹的说道。   阴云四合,惊雷阵阵,天际偶而亮起一道耀眼的金蛇,强烈的闪电照得山峦河流俱颤抖着,沉闷的雷鸣声隐隐响在云堆之上,似遥远的皮鼓在作没有节奏的敲打。   唐三藏抬头望着天,目中意味深长。   “今日你大徒弟孙悟空不在,你又身受重伤,我便要取你性命以祭扶摇之灵。”杨战一拂长袍,双手张开,微微曲起,一团不知从何而来的黑气便源源不断的朝他手中靠拢,他周身也像浸在墨水中一样,飞快的向外散着黑气。他的口中不断呢喃低语,似乎在念什么咒。   “怎么办?”这是要跟师父拼命的节奏?端华沙僧猪八戒面面相觑。   唐三藏弯着眼睛,笑靥如花道:“杨战啊杨战,你光想着成魔,可知道有魔劫这一说。”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不搭理,继续念。   见他不理,唐三藏却毫不意外,自顾自的说道:“不信,你看看这天,变得这般快,显然是……”   说到此处,停了下来,一副“你绝壁要历劫”的神情看着他。   杨战原本不想搭理他,听了这话心中又有些纳闷,这天变得也确实蹊跷,而唐僧受了重伤还气定神闲波澜不惊侃侃而谈的样子也很可疑,真的有魔劫一说?   “你少诓骗于我,魔劫之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杨战阴沉沉的道,手中黑气聚拢的慢了几分。   唐三藏摇了摇头,感慨万分道:“妖怪自幼读书少,你没听过也很正常,魔劫之事许多书中也有记载,不信你去翻翻那《仙魔志》还有《六界通史》,绝对能找到。贫僧劝你还是快去找个好地方历劫吧,报仇之事哪日不可行。”   这话说的诚恳又真切,杨战心中一时惊疑不定,信还不是不信,这是个问题?   端华侧过脸来低声问唐僧道:“师父,他真有魔劫?”   唐僧挑眉扫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没有。为师瞎编的。”   “……”端华吐血,又问道,“那这天怎么变了?”   唐三藏嘴角勾出一丝鄙夷的笑容:“夏天啊,就是喜欢下雷阵雨。”   “……”端华默默的抽了抽嘴角,同情的看着那黑衣男子。   “据那《仙魔劫》中记载,妖炼成魔之日,天有异象,地有异变,乃是魔劫将成,若不寻一风水宝地渡劫,恐生变化,元神尽毁。”   若说先前杨战还有两分不信,听见这话,那两分也被打消了,他不由自主的顺着话问道:“哪里有什么风水宝地可渡劫?”   唐三藏低着头,似是思索一番后道:“依贫僧只见,花果山水帘洞是个好去处。”   “那花果山是你徒弟孙悟空的地盘,我怎可去得?”杨战还是有点脑子的,又惊疑的看着唐僧。   “悟空要陪贫僧去西天取经,哪还顾得了花果山,你尽可放心前去。”唐三藏悠悠说着,又补充道,“这天雷怕是马上就要降下来了,你还是快点走吧,晚了可就保不住命了。”   似是为了映衬这话,沉闷的雷鸣声轰隆隆的又响起,宛如一阵阵的皮鼓在作敲打。   杨战一头黑发被狂风吹得风中凌乱,一身煞气,也在忽闪忽闪的惊雷中,显得更是骇人,他收起手掌,逃命般急急朝东掠去,还不忘丢下一句话:“唐僧!等我度完劫回来就杀了你替扶摇报仇!”   “快去,快去。”唐三藏轻轻挥着手,温柔的一笑,又自言自语道,“等你被孙悟空打的满地找牙再回来吧。”   “……”端华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个出场很牛逼法力似乎很高强一心一意要报仇的魔物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两句话给打发了?   而且,把那叫杨战的货丢给大师兄似乎不太厚道吧……   麻烦既然已经解决,当务之急便是离开这里。   夏日的雷雨来的果真快,只那么一瞬间,雷声过处,几道弯曲的电闪像要撕裂天幕般掠去,倾盆的大雨就那么毫不留情的漫空落下,雨势大得像黄河决堤似的。   唐三藏坐在白龙马上,面带微笑,雨水沿着他的眉毛直淌,远近都是一层猛水雾,不一会,人马都湿的透透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隐隐的,在哗啦哗啦的骤雨声里,夹杂着清亮的女声。   “师父,那山大王谢菁玉和那一群和尚呢?”   “谢菁玉已死,那群和尚自然是做了杨战的祭品。”   “杨战到底是谁,他为何要找你报仇?”   “下个故事告诉你。”   ☆、短小的二更合并      却说杨战离了那敕建宝林寺没多远,天上便下起倾盆大雨来,直把他给淋成了落汤鸡,一袭黑衣湿哒哒的贴在身上,一头墨发胡乱的黏在脸侧,看上去显得格外狼狈。不过,他此时满心皆是那渡魔劫之事,哪还顾得上形象问题。   阵阵黑风旋过,又翻了几座山,越了一片汪洋大海,总算到了这花果山。   花果山上,丹崖怪石,削壁奇峰。丹崖上,彩凤双鸣;削壁前,麒麟独卧。峰头时听锦鸡鸣,石窟每观龙出入。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瑶草琪花不谢,青松翠柏长青。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一条涧壑藤萝密,四面原堤草色新。   杨战站在山顶,被这奇异的风景看的一呆,又想起这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怎的个灵气逼人。他暗道那唐三藏说的不错,此处真真是个风水宝地!   心念一动,他便安心的坐在这山顶之上,等待魔劫的到来,谁知,等了半日,没等到魔劫,倒是等来了孙悟空。   *   那日,孙悟空被唐僧驱逐后,心中既委屈又愤恨,还破天荒的落泪了,五百年的岁月毕竟太寂寞太难熬,偶尔遇上一个救自己于水生火热的师父,恐怕谁都难免产生依恋的情绪。他哭过了,便也后悔了,那唐三藏虽是他师父,对他也不算太好,何必执着?   只是,人心里这么想着,却未必能做到。   回了花果山后,孙悟空日日饮酒作乐,常说自己已经忘记唐僧是谁,也忘记了西天取经那回事,一众猴妖却是谁都不相信他的话,只因他明明笑着,脸却皱的跟包子一样,苦逼又纠结。   今天,他又问:“山上可有陌生人来访?”   这句话已经成为一众猴妖的日常了,而且问什么陌生人,明显就是问唐僧嘛!不过,还没有谁傻到去捅破,都一个个搁那装死:“报告大王,没有。”   孙悟空神色一黯,却笑将起来:“今天俺老孙好高兴。”   笑的真有够勉强,真有够苦逼的,这画面太美,一众猴妖都不忍直视,当年那个大闹天宫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齐天大圣呢?   还高兴?众猴妖默默擦泪。   到了晌午的时候,终于有个犯结巴的小猴妖冲进来喊道:“大、大大王,外、外外头有个人人人,来、来来了!”   孙悟空激动不已,一个鲤鱼打滚,从石座上翻了起来,微微弓着腰,两眼放光的问:“可是我师父来也?”   那小猴妖结结巴巴道:“报报报告大王,我我我不认识你师师师父……”   孙悟空抓耳挠腮自信满满道:“不消说!定是俺师父来寻我去西天取经了!”   众猴妖:大王,你是不是暴露了什么,说好的你已经忘记了呢!   来回狠跺了几步,孙悟空又问道:“快说,俺师父在哪?”   “山、山山顶上!”   话音方落,便见自家大王如一阵旋风般飞走了,那速度之快,真是令人发指!   *   翻了个小筋斗,孙大圣便稳稳地落在了山顶平地上,只是,不见那笑脸温柔的俊和尚,倒是有个一身黑衣煞气冲天的青年男子在打坐。正是安心等待魔劫到来的杨战。   杨战见了他,却是反应更大,既震惊又愤怒:“孙悟空,你怎么会在这里!”   孙大圣本来是失望加诧异,听了这话却也愤怒了:“哪来的无知妖魔!这花果山本来就是俺老孙的!俺老孙怎么不能在这里了!”   “你!你不是跟唐三藏去西天取经了吗!”杨战扯着嗓子叫道。   唐、三、藏!西、天、取、经!两个词怒皆孙大圣的伤疤,他恨得咬牙切齿,张手便是掏出个棒子奋力挥下来:“你这妖魔净会胡说,待俺老孙打死你替天行道!”   杨战身形灵活,飞快的躲过,一身湿哒哒的黑衣不知何时干了,在这棍棒之中袍袖翻飞,虽说是交手,但他并未出招,只是一味的闪躲,因为他还在纠结一个问题,孙悟空怎么会在花果山上?   这不科学!杨战心底的声音在说,他不笨,又琢磨了片刻,终于想明白了,原来根本没有那魔劫之事,一切皆是那和尚瞎编的!   “唐三藏你诓我!我杨战要跟你拼了!”   说好战个痛,居然敢划水,这简直不能忍!正准备偷偷下黑手的孙大圣听到那句咆哮惊呆了,他硬生生停下了挥在半空中的金箍棒,颤抖着问:“你这妖魔,方才说什么?”   “唐三藏诓我?”杨战有些迷茫的道。   “不是,后面一句。”   “我杨战要跟你拼了?”杨战更迷茫。   孙悟空点点头:“对,就是这一句。”   “……”   孙悟空收了金箍棒,一双金黄色的眼睛瞧着滴溜溜转起来,他笑的狡黠:“你这妖魔,可是要找我师父报仇?”   杨战沉着脸,咬着牙阴森森的道:“那是自然。”   孙悟空眼珠子又是一转,掩着嘴笑起来道:“俺老孙可以帮你。”   杨战一脸怀疑,摆明了不信,冷声道:“大圣,只要你不来插手便好了,报仇的事我杨战一人即可。”   孙悟空嘿嘿笑道:“俺老孙自是不会插手,只不过,需要你帮个小忙。”   说罢,从怀中掏出个宝贝葫芦,口朝地底朝天,只听他大喊了一声:“帮个忙吧,杨战?”   杨战顺口就接道:“什么忙?”   谁知,话音未落,只听“啾——”的一声便被吸进葫芦里去了。   原来,那葫芦有些眼熟,正是前些时日,孙悟空在濮阳秀那里浑水摸鱼(?)趁人之危(?)弄过来的,只要把这宝贝的底儿朝天,口儿朝地,叫人一声,人若应了,就装在里面,贴上一张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子,人就一时三刻化为脓了。   孙悟空捧着葫芦哈哈大笑,这妖魔想去找师父报仇,自己若是把它带去了,岂不是大功一件,想必到时师父定会尽释前嫌,而后让自己一同去西天取经。   杨战莫名其妙的被装进了那黑乎乎的葫芦里面,又听见外头一阵阵张狂的笑声,恼怒道:“孙悟空!你诓我!快放我出去!”   无人应他。   漆黑的葫芦里,杨战瘫坐在侧壁上,想起了几百年前的事。   *   【短小的二更合并】杨战蹲在角落默默对手指,为什么唐僧师徒那么蔫儿坏?   那日大雨滂沱,道上一片泥泞,行了六七里路,几人皆是浑身泥浆,只得寻了处简陋的农舍住下。第二日,吃了早饭,烘干衣裳,带好行李,又重新向西行去。   行了四十余里,见有一城池,城门上雕刻着乌鸡国三个大字。   端华远远瞧了瞧便道:“这地方似乎不太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法?”沙僧问道。   端华惊讶的道:“你看这城池上方,怪雾愁云漠漠,四面妖风怨气纷纷,明显有妖物作祟。”   “这可如何是好。”沙僧焦虑道。   唐三藏骑坐马上,弯着眼睛也瞧了瞧,却毫不担忧,只好整以暇的问道:“悟华徒儿,何时还会看妖气了?”   端华一怔,自己也惊疑起来,对呀,她怎么知道什么是妖气怪雾的。她从前,可是完全看不出来那些东西,更何况,自己以前也是妖。怔忡了片刻,又听猪八戒畏畏缩缩的道:“既是有妖怪,我们便绕开这乌鸡国走罢。”   唐三藏眼皮抬也不抬,轻飘飘的道:“那可不行,我们能来此处便是因缘际会,若是刻意避开,怕是违背了佛祖的意思吧。”   “……”   正所谓,麻烦不找你,你却亲自去找麻烦,说的就是唐僧这种人!纯属闲的蛋疼!   *   这衣冠楚楚的得道高僧,要是哪天被那妖怪捉了便好!端华暗自感叹道,忽听得炮声响亮,只见东门开处,闪出一路人马,竟是出去打猎的队伍。   那领头之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头上戴着一顶铁盔,身上披着厚重的铁甲,手中拿着一把青锋宝剑,坐在黄骠马上,意气风发。   这队伍同端华一行人本已擦身而过,却又反转回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那马上的少年虽是面容清秀,眉宇之间却是锋芒毕现锐利惊人,他审视了一圈,高高的昂着头喊道:“你们是那方来,为何在此处阻路?”   端华看了看,这路虽不算太宽,但十几匹马并行皆无碍,何来阻路这一说?   唐三藏弯着眼睛露出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拈着念珠道:“贫僧乃是奉东土大唐旨意,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唐三藏。这剩余三个是贫僧徒弟。”   那少年冷哼一声,嗤笑道:“你这和尚扯些什么谎,出家之人如何有女弟子,还有那两个半人不人的丑八怪!”   躺着也中枪!猪八戒和沙僧默默流泪。   端华:为你们点蜡……   唐三藏不以为然,仍旧是一脸微笑,如沐春风道:“人之皮相,生来便是这样,美丑与否,不可逆之。再美的皮相,终会老去,再丑的皮相,也会老去。既是如此,二者又有何区别。美貌的生了一副蛇蝎心肠,丑陋的生了一副菩萨心肠,若是照着你来看,你定然是喜那美貌的,也不怕蛇蝎会咬人吗?”   这般直白的讽刺,那少年果然听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唐三藏却不肯放过他,口若悬河地继续道:“再说贫僧这女弟子又有何不可。佛祖面前,万般皆平等,是男是女谁会介怀?恐怕只有那见识浅薄心怀鬼胎之人才会死死盯着不放吧。”   明晃晃的再度拉嘲讽,那少年心性高,脾气又大,哪受得了,立刻扬着青锋宝剑冷笑道:“你这疯和尚竟敢侮辱本太子,来人,将他们绑了!”   原来是一国太子,难怪这么嚣张跋扈。端华暗自道,又问唐僧:“师父,他要捉我们呢,如何是好?”   唐三藏优雅的拈念珠,极其斯文的从马背上下来,低声道:“顺其自然。”   “……”什么顺其自然,说白了,不就是任人宰割吗!   一众随从提着刀,拎着麻绳飞快的涌上来,将师徒几人五花大绑,连白龙马也被狠狠的栓了起来。   那年轻的太子这才满意的的笑起:“算你们识相。”   “……”端华默默的翻了个白眼,谁识你的相了。   有随从上前两步,恭敬问道:“殿下,还去狩猎吗?”   那太子剑眉一挑,睥睨着下方之人道:“今日暂停狩猎,先将这几个疯和尚给押回去。”   *   进了城门没几步,猪八戒便吵嚷起来:“师父啊,俺老猪跟了你这么久,听菩萨的话,兢兢业业保你去西天取经,可你为何这般害我……”   唐三藏虽被捆住,却丝毫不见半丝慌乱,他吊着眉梢,眯着眼睛悠闲的道:“你倒说说,为师怎么害你了?”   猪八戒拱着鼻子努着嘴抱怨道:“师父你看我们若是绕开这乌鸡国走,定然是不会遇上这么一伙贼人,也不会被绑起来,可师父你不听,非要来,这下可好,我们都要被人绑回去给宰了!”   唐三藏但笑不语,算是默认了。   见状,猪八戒更得意的又叫道:“说甚么去取经,怕是去西天送命呢!”   一时寂静无声,过了片刻,只听唐僧冷不丁冒出来句:“为师听闻,这人间啊,杀人的时候总是挑最重最丑最懒最胖的那一种。”   最重,最丑,最懒,最胖——膝盖好痛,中箭了!猪八戒泪流满面的噤声了。   “此城若是有真王登宝座,天上自有祥光无色云,若是有妖怪侵了龙位,都城里便会被腾腾黑气缠绕。”   端华仔细想了两遍,才知道唐三藏这话是在解释为何执着于此,感情是为了看妖怪当皇帝的?   “妖物作祟,害人匪浅,待为师去会它一会。”唐僧正气凛然道。   这是改行做道士了?端华暗自腹诽,又提醒道:“师父,我们是僧人,不是道士,捉妖不是我们的干的活。”   唐三藏忽然雷锋附体,义正言辞道:“惩妖除恶,人人有责。”   “……”这种话从唐僧嘴里说出来,只能让人联想到四个字——你要脸吗!   其实你只是闲的蛋疼去吊打小妖怪找乐子的对吧!      ☆、南柯一梦梅花香      孙悟空拎着葫芦出了花果山,翻了两个筋斗,却是直奔南海而去。   一路颠簸,葫芦里的杨战自是格外煎熬,翻来覆去头脚颠倒,苦不堪言。他虽已成魔,不必饮食,可还是觉得自己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仿佛要吐出点什么来。葫芦里就他一个人,真要吐出什么,估计自己就要恶心死。   “孙悟空!唐三藏!我一定会杀了你们的!呕——”杨战扶着胸口,抓着喉咙干呕。   大约是今日可以见到师父了,孙大圣心情不错,驾在白云上掩着嘴嘿嘿笑起来道:“放心,俺老孙说了会帮你报仇就一定会的。”   “孙悟空,你把我捉了还要诓我!真是、真是……”杨战气的不行,想了半日才想到一个词,“你真是无耻!”   孙大圣止了笑,一本正经道:“你这妖魔胡扯,俺老孙怎会诓人又怎会无耻。”   “……”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这就是,杨战愤怒的指责道:“你若不诳人,我是如何进你葫芦里的!”   孙大圣严肃道:“进葫芦自然是为了帮你,等俺老孙见了菩萨,就去找我师父,到时你自然可以找他寻仇。”   说的多么正直无私耐人寻味,杨战却不信,他又干呕了两下,勉强站稳后阴沉沉的强调道:“我自己有脚,可以走,不需要你带!”   “那是那是,不过装葫芦里飞的比较快啊。”孙悟空掩着嘴,窃笑道。   “……”杨战气的差点吐血,还敢更无耻点吗?   *   风起云涌,外面翻了个跟斗,里头又是一阵猛烈的颠簸,杨战在葫芦里四面乱撞,嗷嗷直叫,他敢肯定,孙悟空绝壁是故意的!   行了有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南海观世音菩萨那。   落伽山,一片浩瀚的紫竹林中,观音菩萨正着一身素白洁净的长袍在蒲团上打坐,出尘脱俗,庄严肃穆。   “菩萨。”孙悟空高高兴兴的上前参拜道。   观音见了孙悟空没甚么好脾气,张口便数落他:“你这猴头,不好好保那唐三藏去西天取经,来我这南海作甚么?”   孙悟空摸着鼻子讪讪赔笑道:“俺老孙前些日子不知甚么缘故,惹了师父生气,被驱赶出来,望菩萨前去说说好话,好让俺老孙继续保他上西天取经。”   略一迟疑,观世音托着净瓶道:“你这泼猴,可是又干了甚么伤天坏理的事罢?否则怎么会引得玄奘大怒。”   “菩萨,俺老孙行事素来光明磊落,自上次无故伤人有了教训后,哪还敢做那等事。”孙悟空委屈道。   话音方落,便见葫芦里传来低低的阴沉沉的笑声。   观音神色一凛,双目灼灼的盯向孙悟空手中的葫芦:“你这泼猴,带了什么魔物来我这落伽山?”   孙悟空紧张的将那宝贝葫芦藏在身后,讪讪道:“是个小妖,俺老孙准备拿着它去向师父请罪。”   长眉一皱,观世音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快快去寻玄奘吧,晚了,这魔物,恐生变化。至于好话,我自会去说。”   “多谢菩萨!”孙悟空欣喜道。   说罢,离了紫竹林,攀上云头,直直朝那西边行去,路上又遇西海龙王,寒暄问了几句。   *   这边,孙悟空可谓归心似箭,杨战缩在葫芦里却不发一言。方才,那菩萨说起魔物时,隔着葫芦,他仿佛都能感觉的到有杀气贴身而过,那是真正的神佛,威严端庄,正气逼人。   *   腾着云驾着雾,行了又有半个时辰,孙悟空手搭凉蓬隔着云层四处察看一番,却没有看到唐三藏一行人的身影,只得叫来了山里土地询问。那土地道,昨日降了场大雨,见着唐三藏一行人往那西边乌鸡国行去。   孙悟空大喜,携着宝贝葫芦到了乌鸡国上方,却见此处妖气冲天,黑雾袅袅,暗自猜想,必定是师父有难了,他化作个寻常和尚,在乌鸡国的都城里四处打探片刻,得知唐三藏今早被太子殿下捉回了深宫中。   *   那年轻太子心高气傲,一时气愤捉了几人,却又不知如何处理,便只好将他们统统关押起来。   黑不溜秋又潮湿的地牢里,猪八戒还犹自在抱怨,却又不敢放大了声音,生怕被唐僧责骂。   端华倒是平静许多,依着唐僧的性子,哪能吃得了半分亏,便问道:“师父,我们被关押在此处,如何去降那妖怪?”   唐三藏但笑不语。   端华见状,以为他心中早有计谋,又问道:“师父,可有甚么对策?”   唐三藏缓缓从地上站起,双手合十,却是悠悠吐出四个字:“顺其自然。”   “……”顺尼玛!端华气的想骂娘,却又听唐三藏自言自语的道:“哎,原本想着那太子绑   了我等,便要带着进宫面见帝王,谁知道……”   端华嘴角抽了抽,感情是打错了如意算盘,被自己坑了。   沙僧靠在墙角打瞌睡,猪八戒蹲着身子小声抱怨,唐三藏却不知从哪里掏出本《孔雀心经》   细细看来,阴暗的地牢里,高高的天窗上方投下来一抹幽光,那张欺霜赛雪的脸在光芒中忽暗忽明,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的动。端华怔怔的看呆了,突然心痒地探出手想去摸一摸。手刚伸到一半就被唐三藏拿书给打下来,那双眼睛弯成月牙:“悟华,你干什么?”   端华回过神来,诧异地收了手,悻悻道:“师父,我们的行李皆被那太子给扣下了,你这经书是从哪里来的?”   唐三藏端正的坐起,将《孔雀心经》摆在膝平处,似笑非笑道:“为师可是金蝉子,想要看甚么经书拿不到。”   而后,唐三藏似又絮絮叨叨的讲起了《孔雀心经》里的内容,端华却根本听不进去,她暗想,那莫名的心痒定然是假的,错觉罢了。   *   不过一会,端华也沉沉睡去,耳边先是听得一片传授佛法博大精深的话,后又听得有个温和的女声说起孙悟空之事,再后来,便是听得有人叫:“赤渊师叔——”   端华一震,猛地惊醒,睁开眼睛便见自己躺在一株梅花树下,那梅花似红非红似白非白,开了满满一枝头,簇簇拥拥,缤纷落下。   她目瞪口呆的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身体格外沉重,而且一动也不能动。接着,那声音又响起。“赤渊师叔——”   伴随着那声音而来的,是轻轻的脚步声,走的十分缓慢而谨慎。如果由一个人的脚步来判断他的修养,显然,现在朝她缓缓走来的应该是个相当温文尔雅的人。   端华艰难的扭着脖子,竭力想看清身后那人,却什么都看不到,而后,她眼前一黑,尖叫着醒来,再睁眼,又是那阴暗的地牢,周围还是那熟悉的师徒几人,纵使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原来,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她莫名的松了口气。   唐三藏诧异的扫了她一眼,了然道:“做噩梦了?”   “算是吧。”她并不想说那梦中的内容。   唐三藏似乎也没什么兴趣,轻轻点点头又顾自去看经书了。   倒是猪八戒异常高兴的道:“刚刚观世音菩萨来过了,说是大师兄要回来了呢!”   “是啊是啊……”沙僧附和道,“估计快到了吧。”   “那就好……”端华漫不经心的应了句,却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兴,前些日子还眼巴巴的等着孙悟空回来,现在,那心情却莫名的淡下来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地牢里来了一批侍卫,说是要带他们去面圣。   这可正合了唐三藏的心,当即应允,师徒一行匆匆忙忙的出了地牢。   无人发现,那地牢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梅花香,又甜又腻。      ☆、大师兄变猥琐了      一批侍卫领着他们,穿过长长的几道回廊,又绕了两个花园,看见那处百花齐放落英缤纷。端华忽然问道:“师父,你可有嗅到梅花香?”   “没有。”唐三藏摇头,又扫了一眼偌大的花园,皱着眉淡淡道,“这园里没种梅花。”   “估计是地牢里待久了,产生幻觉了吧。”端华嘀咕道,心里却惊疑不定,深吸了一口气,扑鼻而来的还是浓浓的梅花香,又甜又腻。   唐三藏却在这时发问:“悟华徒儿,你做了甚么梦?”   “普通的噩梦罢了。”端华悻悻道,又见唐僧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便知道,他不相信。   又走了百余多步,进了处高大的宫门,便看见前方一座大殿。那殿门富丽堂皇光彩夺目,两侧有身着黑衣的带刀侍卫把守,显得极是威严。进了大殿,但见宫婢婀娜胭脂面,殿宇辉煌巍云间。那帝王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高高端坐在龙椅之上。他生的五官端正,慈眉善目,年纪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倘若不是身上隐隐流露出真龙的贵气,怕是要让人以为这仅仅只是个和蔼亲切的中年人。   端华见了他第一眼,便是诧异,这帝王身上竟是干干净净的毫无一点妖邪之气。她立刻扭头去看唐僧,果然,唐三藏亦是一脸意外的神色。看来,他的推断并不靠谱。   “你们是甚么人,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啊?”那中年帝王温温吞吞的问道。   唐三藏双手合十,上前两步恭恭敬敬道:“禀陛下,贫僧乃东土大唐驾下,差往西天取经的唐三藏。这剩余三个皆是贫僧徒弟。”   说罢,端华沙僧猪八戒三人上前行了个礼。那帝王睁大眼睛一看,只见猪八戒相貌丑陋,沙僧面黑身长,当即吓得一个踉跄,险些跌了下来,又见了端华容貌秀美,才抚着胸口道:“唐长老这几个徒弟真是、真是极为特别。”   “……”猪八戒和沙僧泪流满面,长得丑真不是我们的错!   唐三藏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多谢陛下夸奖,贫僧徒弟就是这么特别。”   “……”那帝王和善的笑容僵住,大约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他轻咳一声道,“唐长老,既是前往西天取经,来朕这乌鸡国所为何事?”   唐三藏长眉微皱,似是思索了一番道:“陛下国中近来可是发生了怪事?”   闻言,那帝王神色一变,却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沉道:“没有,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见状,唐三藏眉心一舒温柔的笑起,暖如春阳:“没有啊,那么贫僧便是来宝方借宿几日,待补足了干粮盘缠,再行上路。不知陛下可方便留我等暂歇?”   “……”那帝王僵了半晌,才默默憋出四个字,“当然方便。”   说罢,遣了宫婢打扫了离宫不远的一处行馆,又安排了斋饭供几人食用,可谓仁心仁德关怀备至。   这绝对是以德报怨的典范!端华暗自感叹。   殿上帝王同几人又细细询问了一番,才一一告别,待出宫门时,竟已是黄昏,残阳似血。   天色晦暗,热风阵阵,端华却觉不出夏日的烦躁,反而有些惬意,因为那扑鼻的梅花香终于是消失了。   *   一路出东门,唐三藏突然道:“这乌鸡国中必有古怪。”   “确实有古怪,可是却并非师父说的有妖侵了龙位,才使此地怪雾愁云漠漠,妖风怨气纷纷。”端华洋洋得意道。   唐三藏笑着点头:“确是如此,不过依悟华所见,那古怪从何而来?”   真有什么古怪,端华哪看得出来,她那么一说也只是想刺激一下唐僧,哪知道被反将了一军,瞬间窘迫不已,说不出话来。   猪八戒沙僧见她一张脸涨得通红,皆是哈哈大笑。唯有唐僧,目光悠长,若有所思。   不多时,至城门下过桥,出了三层门,便见,门楼高耸,垛堞齐排。周围活水通流,南北高山相对。六街三市货资多,万户千家生意盛。果然是个帝王都会处,天府大京城。绝域梯航至,遐方玉帛盈。形胜连山远,宫垣接汉清。三关严锁钥,万古乐升平。   端华见这繁华都市,新鲜不已,瞧得目不转睛唏嘘不已。猪八戒和沙僧紧随唐三藏亦是四处东张西望。   不一时,转过一条街,便见一座门墙,上有“归来馆”三字,遂进馆去,馆中婢女早得旨意前来迎接,唐三藏摆摆手,将她们屏退,随即端坐椅上,冷声道:“都跟一路了,还不出来?”   闻言,端华沙僧猪八戒皆是个个心惊,方要询问,便见空中飞来一只小虫,嗡嗡作响,随即陡地一变,平地里现出个又瘦又高的美猴王来,正是那齐天大圣孙悟空。原来他早就找到唐三藏一行人,却不敢冒然前去相见,生怕又被驱赶,便化作个小虫相伴左右,等待时机再出来,却谁知还是给唐三藏识破了。   “大师兄——”猪八戒欢喜的叫道。   “大师兄你可回来了!”沙僧亦叫道。   端华眯着眼睛瞧了瞧,也轻轻喊了声:“大师兄。”   那语气中略带着的生疏,孙悟空自然未曾察觉,他一一应了,又上前两步颤颤巍巍的在唐僧面前道:“师父,俺老孙来请罪了。”   唐三藏淡淡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孙悟空见状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个葫芦,献宝一样递上去道:“师父,俺老孙抓住了个要害你的妖魔,特来交给你处置哩。”   话音刚落,便听那葫芦里传出清晰的男声:“孙悟空你无耻!”   端华瞬间就认出来那声音的主人——杨战。   果然,惹上唐僧就没什么好下场!   唐三藏眼中一亮,弯着嘴角,光明正大的拉起了嘲讽:“杨战,渡魔劫渡的可爽?”   “唐三藏!你个骗子!”葫芦里传出愤怒的声音。   “煞笔。”唐三藏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继续拉嘲讽。   “你卑鄙!”约莫过了半晌,才听葫芦里又传出声音,显然方才那一刀补的太狠。   唐三藏掏掏耳朵,有些无奈的问:“杨战,你就会骂这两句吗?”   “……”又被补了一刀,没错,他确实只会骂这两句,杨战泪流满面。   端华出来打酱油混了个助攻:“作为一个很强大的妖魔,不会骂人是硬伤。”   “……”杨战蹲在葫芦里吐血,只能暗恨自己以前做妖怪不够努力,居然没学会骂人的一百种花样——真是太失败了。   “没意思,真是太无聊了……”唐三藏一脸失望的放开手中的葫芦,那面上的表情隐隐约约似乎是恨铁不成钢?   端华暗想,那绝壁是错觉!   “你倒是有些本事,居然把它给抓回来了。”唐三藏叹了口气,又悠悠道,“虽说抓它根本不需要本事。”   “……”杨战默默流泪。   “哪里哪里,”孙悟空尴尬的抓着头,赔笑道,“师父可是原谅俺老孙了?”   见他满脸紧张的神色,唐三藏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又犹豫了片刻说:“不过,这葫芦可得留在为师这。”   “那是自然……”孙悟空忙不迭的应声道。   说罢,又有婢女上得斋饭斋菜来,师徒几人边吃边聊,气氛极其欢快虽然其中夹杂着几句不太和谐的咆哮之声。   “唐三藏!快放我出去!”   “孙悟空!你卑鄙无耻!”   “想要放你出去可以,不过你得告诉贫僧扶摇仙子是如何得到那禅杖的。”唐三藏开出了条件。   “你做梦!我杨战是个有骨气的人!我打死都不会告诉你的!”   唐三藏莞尔一笑,意味不明。   *   用过晚饭后,唐三藏拎着葫芦饶有兴致的研究起来。东颠颠,西抖抖,左晃晃,右摇摇,对于杨战来说,这都不是事儿。最可怕的是——唐僧居然说要往葫芦里灌水,还是热水,烧的滚烫滚烫的热水。而孙悟空嘿嘿一笑,在一旁提建议道:“师父,要不俺老孙在里头撒泡尿,将他淹死得了。”   “……”端华默默抽了抽嘴角,大师兄,为神马你回来之后变猥琐了!   猪八戒则是高兴的附和道:“既然大师兄要尿,俺老猪也要来一发!”   沙僧:你们别看我!我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   “你们为何如此低俗。”唐三藏鄙夷道。   众人瞬间羞愧的低下了头。   杨战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听:   “依为师之见,应当先由你们小解了,再把葫芦拿去火上烧热,烫死多好。”   “……”果然,师父你也高雅不到哪里去啊!   真是太恶毒了,杨战听得胆战心惊,良久,他做了一个决定。   “好吧,我说。”   *   其实说什么呢,杨战也不清楚,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禅杖从何而来,思索了一阵,他决定把自己所知的那一部分讲出来。      ☆、【说好的三更】   “五百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被一个道士打伤,性命危在旦夕,扶摇被逼无奈只能上天庭去求仙丹。她回来时不仅救了我的命,还带回了那把禅杖。那禅杖可真美丽,线条流畅,雕工一流,做它的人肯定花了不少心思。我一看见它,便像着了魔一样想要将它握在手中。   扶摇告诉我,那杖叫断魂,是上古奇兵,以我几百年的道行和这虚弱的妖身,是万万碰不得的。我不信,越是听她这么说,越是想要得到,有一日,我支开她,偷偷摸摸的将那禅杖拿出来了。摸上去的那一瞬间,我便知道,她说的没错,我确实碰不得。   只要任何一个懂得什么叫做“死亡”的人,都会明白这禅杖便是送你到那个境界的最佳工具。   我将它握在手心,忽然发现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手中涌动,那力量极为凶狠又霸道,以我妖类之身,确实是制不住,我被一股庞大的煞气弹开,落在地上。那禅杖却宛如长了翅膀一样,直直停在空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那一刹那,周围格外安静,我却似乎听见有人挣扎的声音,我再细听,却又噤声了,接着就只看到断魂杖颤抖两下,然后沉沉坠落。,安静的躺在地上。”   杨战说完,漆黑的双瞳里露出些许寒森的光芒,那张阴沉的脸上亦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可惜外面的人并看不到。   外面沉默了好一会,才听唐三藏叹着气问:“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断魂杖是从哪里来的?”   “是的。”漆黑沉闷的葫芦里,杨战重重点头。   “你不曾问过扶摇仙子吗?”唐三藏问。   杨战略有些失落的答道:“问过,她不肯说。”   “原来你也不晓得……”唐僧感叹了一句,似乎很是惋惜的样子。   闻言,杨战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是相信自己了。   不过,这轻松也只片刻,半晌后,他便听见那清冷的声音在葫芦外高高响起。   “悟空,杀了他。”   呆滞了良久,杨战才意识到那是什么意思。   “唐三藏,你不是说只要我告诉你断魂杖的来源便放我走吗!”他愤怒的喊。   “确实如此,可是你并未说出来。”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说了,你还想怎么样!”   唐僧淡淡笑道:“你是说了不错,但那并非贫僧所要的答案。你说的不过是废话罢了。”   “你——”杨战恼怒不已,却又无法反驳,只能暗暗吃下这个哑巴亏。   见他无言,唐僧话音一转,却是道:“况且,若真放了你,怕是你又要滥杀无辜,危害人间,到时后果定然不堪设想。今日除了你,也算替天行道。”   听到此处,杨战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他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唐僧就没准备放过他。   *   那日之事,孙悟空并不在场,他听着师父和杨战的对话听得一知半解,并不太懂,又怕惹唐僧恼怒,不大敢问,只说道:“师父,要除了这邪魔,恐怕只能将他放出来然后让俺老孙一棒打死了。”   唐三藏摇头道:“不可,此魔原身是蛇,若是将他倒出来,定会遁地而逃,到时再要捉他可就难了。依为师之见,还是你去太上老君那一趟,求个急急如律敕令的帖子,取回来贴在葫芦上叫他化为脓水了便好。”   闻言,孙悟空一惊,随即诧异的望着唐僧道:“师父,你是如何得知那宝贝葫芦的用法的?”   “濮阳秀的东西,为师如何认不出。”唐三藏淡淡道,又说,“你倒是有本事,还能从他那里抢来这个宝贝葫芦。”   那语气不咸不淡,孙悟空也不知是讽是讥,只好悻悻的挠着头,方要再说些什么辩驳一番,却听唐三藏道:“罢了,你快些去快些回来,莫耽误了时间。”   “好!”孙悟空高兴的答应,便急急忙忙的踏着云驾着雾往那天宫飞去。   待孙悟空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唐三藏拈着念珠对剩余几人道:“悟空去天上取帖,你们便在此处守好这个葫芦,切莫让人打开了它,自己也不要去看,里头若是他说话,不理会即可。明白吗?”   “明白。”几人应声,猪八戒又问:“师父,你去干什么?”   唐三藏抬起头,望着屋外,目光悠远:“人世繁华,许久未见了,为师四处去逛逛。”   闻言,猪八戒眼中一亮,只听他兴奋道:“师父,我也想去!”   “不可,你们必须在此看守这葫芦。”唐三藏淡淡道,说罢,迈着缓步朝屋外走去,丝毫不顾身后满脸失望的猪八戒。   “师父他自己倒是玩的开心,偏生要我们在此守着这破葫芦,可真不公平!”   “二师兄,我们做徒弟,当然要听师父的话,你怎可如此说呢?”   端华扫了一眼这兀自抱怨的二人,长眉一蹙,略微迟疑一下,便紧紧的尾随着唐僧的步伐走了出去。猪八戒和沙僧二人还在争辩,自是没顾得上看她。   华灯初上,街道喧嚣,各式各样的人,挤挤蹭蹭哄哄笑笑,当真道的极为繁华。唐僧的脚步停在一座高耸的门楼前,一身红白袈裟在那熙熙攘攘路过的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拈着念珠,回过头来,冠玉一样的容颜上溢满笑容。   纵使四处人声鼎沸,那清晰的声音还是缓缓的飘出来:“悟华徒儿,你不好好看守那葫芦,跟着为师作甚么,莫非你也贪恋那人世的繁华?”   人头攒动,灯火阑珊,端华从一侧的街角走出来,长发零散的盘在头顶,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来,一身素衣长裙,显得甚是秀气。她上前两步,并不回答那问题,只叫道:“师父。”   唐三藏眯着眼睛盯着她,瞧了好一会,才又问了一遍:“悟华徒儿,你为何要跟着为师?”   端华还是咬着唇不回答。   “你不愿意说,便算了。”   于是,二人沉默了下来,一个长身玉立走在前头,一个消瘦单薄紧跟不舍走在后头。   婆娑影交错,爱恨憎别离。   偌大的乌鸡国都,若是真想走走一夜也走不完,端华自然是明白,终于,在那五凤楼前,她叫住了唐僧。犹豫了半晌,她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师父,别再追问任何关于断魂杖的事了。”   唐三藏的脚步一顿,他缓缓转过头来,精致的脸在月光下,朦朦胧胧的,美到极致。若是那脸上的表情温柔一点和善一点,定要让人以为这是到人间来传授佛法的得道高僧。他似乎格外生气,长眉扬起,嘴角挂上一抹冷笑:“你算什么东西,区区虎妖,居然敢干涉起我金蝉子的事。”   端华神色一黯,垂下眼帘道:“我确实算不上什么东西,也没资格教师父怎么做。只是,那断魂杖,真的追不得。”   唐三藏冷哼一声道:“追得追不得是我金蝉子的事,与你何干。”说罢,他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容,“你有这闲功夫,倒不如多去关照关照那笨猴子。”   端华怔了怔,等回过神来时,唐三藏已不见了踪影。   “师父,真的追不得。”她苦笑着,又暗暗自嘲道,“我大约是疯了才想多管他的闲事。”   其实这样的结果,她早已料到,只是,若当真狠心不说出来,她确实做不到。许是跟佛待久了,她也变得慈悲了,尽管那佛并不慈悲。   *   当杨战讲起那几百年前的往事时,她的眼里出现的却不是断魂杖,而是一场盛大的死亡。   *   那不知是什么样的地方,生了这样的一片梅花林,无边无际,浩荡如海。   红红白白的花瓣随着寒风在凛冬里翻飞,飘飘扬扬,落在雪地上,有那么一个俊俏的和尚拈着佛珠从西天而来,他穿着单薄的袈裟赤脚站在雪地里,笑容满面,似乎不觉得冷的样子。   接着,又有另外一个人从相反的方向走过来,风雪掩埋了他的身影模糊了他的面容,只看得到他的长发宛如一匹黑缎迤逦在雪地上,他的手中执着一把银白色的禅杖,那禅杖虽煞气冲天,在他手中又显得极为优雅,丝毫没有违和感。   “你来了。”   “你也来了。”   二人站在一棵巨大的梅花树下,静静的道。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我也一样。”   “看来今日不斗个你死我活,是不能收场了?”   “不错。”   说罢,二人似是默契一笑,两双手同时抬起,相迎而去。随即风起云涌,天昏地暗,只见漫天的风雪漫天的梅花皆随着二人灵动的身影飞舞着。   狂风呼呼作响,听不见二人兵器相撞的声音,只看得见衣袍翻飞,四处光芒大作,抑或是金光抑或是银光在那无边的梅花林里肆意横行。   蓦然,“啪——”的一声,那和尚一个分神,手中的念珠脱手了,紧接着被禅杖一粒一粒打散在地上,而后他的人亦如那些念珠,沉沉滚落在雪地里。   “扑——”他喷了一大口鲜血。   “你输了。”   “是的,我输了。”他重重的咳嗽,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来。   沉默了一阵,那个有着迤逦长发的男人说:“金蝉子,你可知道断魂杖下无生魂。”   “知道,咳——”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袈裟,显出暗红色来,扑鼻的不只是梅花香,还有浓浓的铁锈腥气教人作呕。他扶着胸口颤颤巍巍的从雪地里站起来,一双赤脚冻得通红而肿胀,他还是笑着,仿佛察觉不到疼痛。   “我要送你上路了,你可有什么遗言要留下?”   他的嘴巴颤抖着,欲言又止,微微张开又闭上决绝道:“没有。”   接着,只见那男子挥起手中禅杖重重的朝他头部袭去……   “啊——”   天地间,响起一声嘶哑的凄厉的惨绝人寰的叫声。   *   纵使不识得另外一个男子是谁,端华却可以确认那丧命于断魂杖下的和尚是唐僧。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见那一幕,但她知道那一定会发生,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也许是下一个轮回。   许多东西,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风,不知何时起的,吹来阵阵浓郁的梅花香,仿佛久远的沉沉酒酿,醉人心脾。端华吸了一口,不觉舒畅,心中倒是莫名的烦躁起来。   “许是又出现幻觉了罢,这街头闹市,哪有梅花?”她嘀咕着,加快了脚步朝归来馆飞奔而去。   *【第二更】*   端华回来时,唐三藏正和猪八戒沙僧端坐在一旁喝茶。她偷偷抬起头瞧了一眼,见唐三藏神色如常,便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他并没有将先前的不愉快放在心上。   她亦寻了处矮椅坐下,端了茶饮起来。不知是用何物泡的茶,细细品起来竟有些苦涩,她抿了两口便皱着眉放下,一抬眼,刚好望见那葫芦正安静的躺在方桌上。   大约是嚎累了,叫不出来了罢。端华猜测道,那杨战,也真是可怜,一心要找唐三藏报仇却没想到又栽在他手上了。而且这次恐怕没那般好运气还能活命了。   又过了好一会,孙悟空还没回来,猪八戒揉着惺忪的眼睛道:“大师兄怎的还不回来,这可都快半夜了,再等一会,俺老猪可是扛不住要睡觉了。”   话音方落,便听空中传来一声嗤笑:“你这呆子着什么急,俺老孙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这去了那多时,俺老猪着急一下还不成了哩。”猪八戒气鼓鼓的道。   一阵风旋,孙悟空稳稳的落下,他跳到猪八戒身前笑道:“若不是那太上老君太吝啬,俺老孙也不至于这么半天才回来。你可晓得俺同他磨了多久的嘴皮子才……”   “悟空,急急如律敕令的帖子可拿回来了?”唐三藏打断道。   “拿回来了。”孙悟空点头,又挠头讪讪道,“不过太上老君说等我们用完之后将这葫芦还给他。”   唐三藏诧异的抬眸,孙悟空忙解释道:“太上老君说那葫芦是他丢的,许多年前被人偷走后便不见了踪迹。”   “原来如此。”   “可还否?”孙悟空问。   唐三藏笑眯眯的:“不还。”   “……”   又闲聊了几句过后,唐三藏便让孙悟空上去给葫芦贴帖子。孙悟空依言拎起那宝贝葫芦,方要动手,忽然面色一变,慌的抓耳挠腮道:“师父,不好!杨战跑了!这葫芦是空的!”   “怎么回事?”唐三藏眉毛皱起,夺过葫芦摇了摇又晃了一晃,再打开那瓶塞,往里头扫了一眼,才缓缓说道,“真的不见了。”   原来那莫名的安静不是因为嚎累了,而是他根本不在葫芦里面。端华叹了一口气,又惊讶道:“可二师兄和三师兄不是在此认真守着吗,他如何逃脱的?”   猪八戒和沙僧面面相觑。   猪八戒慌忙辩解道:“师父,俺老猪时时刻刻都守在这里,不曾懈怠。”   沙僧亦道:“不错,我和二师兄自师父出门后从未离开那葫芦半分,也未听到什么声响,确实不知他是如何逃脱的。”   略微思索了一番,唐三藏问道:“你们可曾出了这屋子?”   “不曾,寸步不离。”沙僧答道。   “葫芦里一直没什么动静?”   “那倒不是,先前他还吵着要出去,过了一会却突然安静了。”   端华暗想,估计就是那时跑的。不过,他是怎么跑的呢?若是他真有那本事逃脱,早在被大师兄捉到时应该就会偷偷溜走,而不是等到现在。直到现在才消失,只能说明有人在暗暗帮助他。谁在帮他?   这个问题,显然目前没人能回答。   唐三藏摸着葫芦还在沉思着,似乎没想明白杨战是如何逃脱的。又过了片刻,只见他叹了口气,翻着葫芦,满脸无奈的道:“为师尚且觉得奇怪呢,这葫芦瓶是密封死的,纵使给他天大的本事,恐怕也是出不去的。若不是方才又仔细看了两遍,绝计是不会想到原来杨战在葫芦里头打了个洞,钻出去了。”   说着,他轻轻将那葫芦倒过头来,只见原先光滑无暇的芦壁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捅出了个小拇指般大小的洞。   三人皆是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那邪魔是属老鼠的吗,怎的还会打洞?”孙悟空嘀咕道。   唐三藏道:“他要真能在里头钻个洞也算他本事,不过依为师之见,是有人暗暗助了他一臂之力。”   当时,孙悟空去了天庭,端华又出门了,言下之意,便是……   灼灼的目光在沙僧和猪八戒之间流动,这可把猪八戒给吓了一身冷汗:“师父,俺老猪平生最是憎恨邪魔歪道了!万万不可能同他狼狈为奸!”   沙僧也吓坏了,不过他倒不像猪八戒那般惊慌,他梗着脖子站的笔直,中气十足的喊道:“师父,你可莫要冤枉俺老沙,俺自出了流沙河,可从未干过这等龌蹉事!”   孙悟空默默擦掉飞在脸上的唾沫,打断道:“沙师弟,好好说话……”   沙僧:“……”   “行了行了,在那瞎说些什么,为师何时说过是你们放走了他。”唐三藏扶着额头摆摆手,似是不耐的道。   沙僧猪八戒皆是深深松了一口气,他们的清白得证了!但这气也只刚缓了一缓,便听唐三藏悠悠道:“就凭你们两个蠢货,能想到往瓶底钻个洞这种方法?”   “……”   “两个呆子!”孙悟空捂嘴窃笑。   端华点点头,果然,大师兄你回来以后变猥琐了!   正当孙悟空笑的要打滚时,唐僧一脸温柔的说道:“杨战既然已经跑了,这葫芦也就没什么用处了。悟空,便烦劳你再去天上走一遭,将它归还给太上老君罢。”   “……”孙悟空默默的看着那个破了个洞的葫芦。   “师父,你已经说过不还了。”他出声提醒。   “那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为师先前只是借着用一用,现在用完了,哪能不还。莫非悟空要做那借物不还的小人吗?”唐僧语重心长的教育道。   这下可好,不光是借物不还,还被扣上了“小人”这样的高帽!孙悟空欲哭无泪,只得默默的应了声好,便拎着葫芦又连夜往天上飞去。他敢打赌,太上老君今天晚上绝壁要找他聊人生了,不扯上四五个时辰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而太上老君再见到孙悟空,可不是气坏了,那么宝贝的葫芦硬生生的被捅了个洞,他吹胡子瞪眼的骂了三个字:“人干事?”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孙悟空又离去,端华问道:“大师兄走了,我们可如何去追杨战?”   唐三藏皱着眉,颇为意外的瞥了她一眼道:“还追什么,人都跑没了。三更半夜的,还是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好去查探查探这乌鸡国到底有什么古怪吧。”   言下之意,就是洗洗睡吧。   端华微微一笑,却是以为唐僧听进去了她的话,不再追查那断魂杖之事,稍稍宽了心,便回了房安然入眠。她走的急,自然是没看见唐三藏脸上挂着的冷然之意。   *【第三更】*   次日,端华醒来时,已是正午。她出了房门四处溜达一圈,居然发现唐三藏一行人不在归来馆里,又找了五六个宫婢细细询问一番,才得知,那唐僧师徒大清早便去了王宫中,现在尚未回来。炎炎夏日里,她站在炙热的阳光底下,却不觉得热,反而浑身冷的发颤。   看来就算过了这么久,他们也没拿她当自己人呢……端华自嘲,她又想到自己当初为那一股莫名的心悸便主动要求伴他们西行,不由觉得可笑,那日斩钉截铁的话语还历历在目,如今想来,真是讽刺?况且,自己真的对孙悟空有情意吗?未必罢。   又思及从前两界山时的种种,她不由苦笑,自己真是到了哪都不招人喜欢,以至于他们要这般将她排除在外。当日冒然便要西行,却不知是对还是错?   她想的出神,心中更觉悲凉,如坠寒窖,等过回神时,便见那唐僧师徒一脸惊愕的站在门口,皆是直直的盯着她。   “小师妹,你怎的了?”良久,沙僧睁着大圆眼问了一句。   “你们去王宫为何不叫我?”端华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   闻言,猪八戒笑道:“早上,师父见你睡得香,便没喊你,再说了,我们去王宫也不过是找那太子殿下要回行李罢了。”   “……”端华沉默了片刻,才又不敢置信的问:“难道你们不是故意将我排除在外的吗?”   安静了好一阵,才听唐三藏缓缓说道:“你想多了……”   “……”端华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忧伤,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是闹哪样?敢情她在那里悲秋伤月的心碎了半天,原来是白费力气了。   自卑是病,得治!   唐僧揣着那断魂杖进的厅堂去,又吩咐了馆中的宫婢牵好马,收拾了行李,备下斋饭斋菜准备饱食一顿。端华悻悻的跟在他身后,望着断魂杖,不知说些什么好。   用过午饭后,一行人安逸的围坐在一起。   端华问道:“师父,你们去那王宫中一上午有何收获,可查出些什么了吗?”   “没有。”唐三藏眯着眼睛道。   “怎么可能?明明这地方妖气冲天啊。”端华诧异道。   “若不是那太子殿下横加阻拦,也许真能查出点什么。”唐三藏说着,已经站起身来。   沙僧点着头道:“那太子殿下也真是奇怪,先前还行李时明明那么爽快,可当我们说要在宫中四处闲逛一番时,他却百般不愿意,似乎藏了天大的秘密哩。”   出师未捷!端华感叹道,又问:“他若是不愿,我们如何随意进出的查探呢?”   “这还不简单,俺老猪会那天罡三十六法,随便施个小法术便进去了。”猪八戒洋洋得意道。   话音方落,便听唐三藏站在厅门口笑道:“八戒啊,你若真有那般本事,便跟悟空好好打一场让为师长长眼如何?”   “……”猪八戒就那么一说,却没想到会被顺水推下来,当即梗得满脸通红,讪讪道,“大师兄法力高强,俺老猪哪能跟他相提并论。”   端华同沙僧皆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唐三藏望着屋外道:“等悟空回来了,我们便一同去宫中觐见陛下,求得一张敕令好自由出入宫中。”   帝王的敕令可比太子殿下管用多了,果然是个好方法,不过,孙悟空呢?   *   却说昨夜里孙悟空应允下这一桩苦差事后便后悔不已,那太上老君何许人也,平生最爱干的事情就是与人说教。   他今日里来第一回时便被硬拉着说了好几个时辰,从道家的起源讲到佛家的成长,又从那人世间的真情假意讲到妖魔一族的盛世兴衰,最后要不是他一时机灵,扯了个谎说师父召他,怕是还要听太上老君讲起天地人三界的发展史。   真是个听得头大如斗心烦气闷,孙悟空想一想,这番前来,还带着个破葫芦,怕是要遭殃。只是他那大话都已经说出口,也不好厚着脸再跑回去,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只见他,别了唐僧三人,筋斗云一纵,直入南天门里,不去那灵霄宝殿,亦不上那斗牛天宫,一路云光,径直来到三十三天离恨天兜率宫中。   方入门去,便见众仙童守在门口,一个个见了孙悟空皆是尊敬的喊道:“大圣,你又来这兜率宫作甚?”   孙悟空嘿嘿一笑,提着葫芦道:“这宝贝用完了,来送还给老君的。”   “原来如此。不过,我家仙君正在宫中炼丹呢,烦请大圣稍等片刻。”   “无碍无碍。”孙悟空应道,眼珠一转,却是转念想到,既是太上老君在炼丹,他不如就这般回去,扯个谎糊弄一下便可。正好不丢面子亦不会被那老头训斥,可不是两全其美吗!   孙悟空赔了笑道:“既是你家老君不太方便,俺老孙便先回去了,等过些时日再来还葫芦罢。”   说着,转身就要走,才走两步,却听那丹房里传来一声问候:“是谁在外头吵吵嚷嚷呢?”   那看守的仙童道:“回禀仙君,是孙大圣。”   “又是这泼猴,请他进来罢。”   “……”刚要溜的孙悟空只好讪讪的停住了脚步,随着那仙童进了丹房。   进得房门去,便见太上老君端端正正的坐在蒲团上,与一众仙童执芭蕉扇扇火炼丹哩。他见了孙悟空便道:“你这猴头又是来找我要急急如律敕令的帖子?”   孙悟空作礼赔笑道:“怎么会,俺老孙今次来是还你葫芦的。”   孙大圣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心虚之意,不过太上老君许是太高兴了并未察觉,只见他双目泛光喜滋滋道:“我先前还当你这猴头是说笑,不曾想,你竟真把这宝贝葫芦给寻回来了。快拿给我瞧瞧,可都几千年没摸过它了。”   “高兴便好,高兴便好。”孙悟空讪讪笑道,手中将那葫芦却拽的更紧了。   太上老君见状皱着白眉怀疑道:“你这猴头如此紧张,莫不是弄了个假葫芦来诓我?”   “怎么会怎么会,俺老孙如何会行那造假之事……”这话说的真是毫无底气,虽未造假,不过一个破葫芦,跟造假也差不了多少吧!   “既是没有,那你便快快将葫芦拿给我看看。”太上老君停下手中活计,摩拳擦掌的,显然是极为激动。   “你真这么想看?”   “那是自然。”   孙悟空干巴巴的笑两声,只得悻悻的将葫芦递了上去,又收回来,再递上去,又收回来……   如此反复良久。   “……”太上老君默默的看着孙悟空一个人收葫芦递葫芦玩的不亦乐乎,而周围一众小仙童雪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终于愤怒了:“孙悟空,你玩我呢!”   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得孙大圣手一抖,“啪——”葫芦坠地了,然后圆润的朝太上老君脚下滚过去。   于是,那一个不知道被谁捅的小洞就那么赤果果的暴露在了太上老君眼前。   沉默。   沉默。   还是沉默。   孙悟空僵僵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太上老君说话了:“人干事?”   “……”孙悟空装死,反正葫芦不是我戳的!   接着,只听兜率宫里响起了呼天抢地的哭泣声:“我的宝贝葫芦啊!你戳破就戳破了还还回来是几个意思啊!”   一众小仙童极有默契的捂住了耳朵。   孙大圣也很想捂住耳朵,可惜被太上老君眼明手快的揪住了。   “那葫芦又不是俺老孙戳的!你找俺也没用啊!嗞嗞——疼!”孙大圣委屈的辩驳。   太上老君完全不搭理他,只对那一众小仙童大喝道:“快去藏经阁里给我找个十来本炼丹的经书来,我今日不念死这泼猴算是他好命。”   一众仙童面面想觑,个个都是嘴角抽搐,那藏经阁里的炼丹书一本不说有十几万页,少来也有几万页,这要是念,可得念到什么时候?   “还不快去!”太上老君一边抱着葫芦哭的伤心,一边却又是破口大喝。   一众小仙童如梦方醒的样子,个个跑的飞快皆是去取经书去了,临走时还不忘送一个同情的眼神。   孙悟空听说太上老君要念经书给他听,又是头大如斗,恨不得立刻就跑回去,他眼珠一转,便扯谎道:“老官儿,送这破葫芦来是俺老孙不对,不过那菩萨叫俺去保唐三藏去西天取经哩,你快快放了俺老孙!不然耽误了西天取经的大事,菩萨可就要怪罪于你哩!”   太上老君哭的提泪横流道:“你这猴头又要诓我,菩萨明明前几日去如来那讲经去了!戳坏了我的葫芦,还想逃跑!没门!”   说罢,一道捆仙索降下来,竟是将孙悟空给绑起来了。   孙悟空郁闷至极,扯着嗓子也干嚎道:“不就是个破葫芦吗!莫说不是俺老孙戳破的,就算真是俺老孙戳破的,你这老官儿也不至于如此罢!”   “你懂什么!那葫芦可是我花了一万年的时间栽培出来的!多少心血你可懂!”太上老君撕心裂肺的控诉道,“我到人间找了多少年你可懂!”   “……”孙悟空怒道,“那关俺老孙什么事!又不是俺弄破的!”   太上老君抱着葫芦哭去,又不搭理他了。   杨战啊杨战!你真是害人匪浅!孙大圣泪流满面的怨念着。   “内丹功之根,乃是阴阳之变,五行生克,天人合一……”   然后,孙大圣就这么的在兜率宫被荼毒了一天一夜。   *   从此以后,孙大圣也是炼丹界的一朵好汉了。   *      ☆、御花园里的秘密   千条瑞霭离瑶阙,万道祥云降尘世,须臾之间孙悟空下了南天门,方知此时竟已是傍晚时分。   他暗道不好,一个筋斗云直直奔向乌鸡国,径至归来馆门外,只听得那猪八戒抱怨道:“这可都快一天一夜,猴哥怎的还不回来,莫不是瞧上了那天上的仙女,忘了取经之事罢!”   这可把孙大圣给气坏了,火急火燎的冲进去逮着猪八戒就是一顿揍:“你这呆子还在此处说风凉话,你可知俺老孙在天上受了多大的苦遭了多大的罪!”   猪八戒被打的四处抱头鼠窜,毫无还手之力,得了闲空便骂骂咧咧道:“猴哥你为何这般着急,莫不是被俺老猪说中,恼羞成怒的杀人灭口哩!”   孙悟空提着猪八戒耳朵恨恨道:“你这呆子净会往俺老孙身上泼脏水!”   说罢又要打,猪八戒连忙求情道:“猴哥别打!俺老猪知错了!”   闻言,孙悟空这才松开他,龇牙咧嘴道:“你这呆子日后若是再这般编排俺老孙,可有你好受的!”   “不敢不敢了……”猪八戒摸着耳朵赔笑道,又说,“这可不是等了许久等急了才这般说辞吗……”   见这一猴一猪吵吵嚷嚷的总算停下来,唐三藏才眯着眼睛悠悠道:“悟空既是已经回来了,趁着天还没黑,便同我们去王宫中觐见陛下吧,早取得那敕令好早行事。”   孙悟空自然是应声好,虽说他从太上老君那回来时早就疲惫不堪了。   残阳似血,一行人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王宫出发。端华其实挺好奇,为何唐僧非要等孙悟空回来才去觐见陛下,按照唐僧的话来说就是越早越好,那么为什么他们先前去的时候不顺道求个敕令?当然,她是绝对不会亲自去问这个问题的,因为她有预感,只要问出去了,一定又会被喷煞笔的。   进东门,穿过长长的几道回廊,又绕过三两个花园,行百余步,那乌鸡国富丽堂皇的大殿便展露在众人面前。夜里红彤彤的灯笼和着那袅袅燃起的檀香,为这辉煌的殿宇添了几分朦胧美。   一路有那经过的婢女,皆是探头探脑的瞧上师徒几人两眼,又含羞带怯的低着下巴不敢望,一派小女儿春心萌动之状。猪八戒见状高兴道:“俺老猪真个是魅力无边!许多人看俺呢!”   孙悟空掩嘴笑道:“你这呆子莫要说笑,她们哪是瞧你,分明是看师父呢。”   “二师兄,大师兄说的对啊!”沙僧附和道。   猪八戒仔细一瞧,发现那些炽热的目光果真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的,不由神色黯淡,哀怨道:“俺老猪从前在那天上做天蓬元帅时,哪日出门去没有美人暗送秋波。如今混到这境地,怎一个惨淡二字了得。”   “你若不起色心对那嫦娥动手动脚的,哪能混到这般境地。”唐三藏鄙夷道。   “俺老猪和嫦娥妹妹是真心相爱!”猪八戒扯着脖子辩驳道,却无人搭理他,只因一众皆已入了大殿内。   那中年帝王和上次没甚么差别,依旧是一脸和善的端坐在龙椅之上,只是面色似乎稍显苍白一些,看上去微微骇人。他扫了一眼殿下的师徒几人,露出惊讶之色,旋即又神色如常,他轻咳一声问道:“不知唐长老今日再来所为何故?”   唐三藏上前两步,双掌合十,十分恭敬的道:“启禀陛下,贫僧听闻乌鸡国都风景秀美,仰慕非凡。可惜我等俗人不能自由出入宫中,欣赏不了那等美景,此番前来盼望求得陛下的一纸敕令,好让贫僧师徒得以领略贵国的繁华盛世秀丽江山。”   若是常人听到这般诚恳的请求见到这惑人的容颜,必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但那帝王听闻却忽然面色大变,一口便回绝了,仿佛极为害怕的样子。   唐三藏似乎早有所料,他丝毫也不慌乱,只见他捻着佛珠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陛下不必这般着急的就拒绝,且先听贫僧一言,再考虑考虑便可。”   那中年帝王面色稍霁,抬手示意道:“唐长老但说无妨。”   “贫僧有一徒弟,怀那七十二般变化,会那降妖除魔的本事。他昨日夜观天象发觉陛下国中妖气横生黑烟袅袅,乃是大祸将至的迹象。倘若陛下信任贫僧,不妨钦赐一纸敕令,教贫僧查个水落石出,不知陛下之意如何?”唐三藏缓缓道。   这话一出,端华几人皆是佩服不已,夜观天象——师父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什么叫厚脸皮,这就是!什么叫扯淡,这就是!当然,能骗得人也算一种本事。   那中年帝王听得将信将疑,却不作答,只犹豫问道:“不知怀揣这等本领的是唐长老的哪个徒弟?”   “正是贫僧的大徒弟孙悟空。”唐三藏镇定的答道,旋即将孙悟空推上前两步。   于是,孙大圣就这么被卖了。   在妖中,孙大圣算是生的十分好看的,但是这也掩盖不了他在人堆里就是个奇葩,那帝王见他一副尖嘴猴腮黄毛黄瞳的怪异模样,吓了一大跳,直直往后退了两下,靠在龙椅上扶着胸口惊慌道:“唐长老的徒弟真是一个比一个特别……”   闻言,唐三藏却满脸失望的嘀咕道:“不是吧!悟空长这么丑居然还没把人吓死!”   唐三藏这话让众人十分怀疑他的动机,他千方百计的非要拉着孙悟空来面圣,究竟是为了推销孙悟空方便查探一番,还是为了丧心病狂的黑一下孙悟空呢?   “师父,你说的话我们都听的见……”孙大圣黑着脸默默提醒。   唐三藏淡定的点点头:“哦,一不小心就出声了。”   孙大圣:“……”   略微思索片刻后,唐三藏正色道:“看来陛下是不太信任贫僧徒弟的本事了。”   那帝王干笑两声犹豫道:“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   “既然如此,那贫僧便让小徒露两手?”   “自然是好!”那帝王第一次答得这么爽快。   接着,惨绝人寰的一幕出现了。   “悟空,翻个筋斗!”   “悟空,变个老鼠!”   “悟空,变个苍蝇!”   “悟空,变个蜘蛛!”   “悟空,变个蜜蜂!”   倘若菩提老祖见了此情此景定要大吐一口老血,然后仰天长啸道:“我教你七十二般变化,可不是让你被人当猴耍的啊!虽然你本来就是猴子……”   这般卖力的演出不仅博得那帝王的信任,还拿到了一纸敕令,唐三藏大声感叹“物超所值物超所值”!孙大圣欲哭无泪,只能说累感不爱了,自己可是堂堂正正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齐天大圣美猴王啊,居然沦落到这般田地,简直令人发指!   端华猪八戒沙僧默默侧过头去,这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   又是一番折腾过后,师徒几人总算是从大殿里出来了。   端华望一眼那层层叠叠高大巍峨的宫殿分析道:“乌鸡国妖气冲天,黑雾重重,这王宫里倒是极为干净,纵使有真龙之气镇住,也不该这般。想必是有甚么高人来过,或是此地风水极佳,才使这深宫重地毫无一丝怨气。趁着天色尚早,我们不妨在此查探查探。若真有妖物作祟,便一举歼灭之。”   这一建议果然赢得了唐三藏的赞赏,破天荒的夸奖了她:“不错不错,悟华徒儿原来也是长了脑子的。”   “……”端华默默望天,敢情她以前一直都没有脑子吗!   星光熠熠,红灯高悬。出了大殿,往东行百余步,便是御花园。   这夜里,彩画雕栏富贵,宝妆亭阁巍然。莎汀蓼岸,芍药荼靡,茉莉玫瑰香暗含,牡丹百合迎空开。芙蓉木槿草婷婷,异卉奇葩争斗艳。巧山石峰俱巍峨,池塘水溢鱼跃清波。青松紫竹茕茕立,满路茸茸翠柏。丹桂碧桃枝华,海榴棠棣根基茂。   矮桥头,曲径不曾生苍苔,乃是日日夜夜人过处。   “御花园的风景果真不错。”端华走了两步感慨道,又留了心观察这满园奇花异卉,却不曾发现有那梅花踪迹,不由微微失望,莫非那上回来时的扑鼻梅花香真是错觉?   “确实不错,不过——”唐三藏赞同的点点头,旋即抬起手指指了指远处一个角落,诧异道,“这满园的花皆开得繁盛,那处芭蕉却是个例外,不仅憔悴败损,似乎即刻就要死去的样子。”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皆只看到漆黑黑的一片,不由抽着嘴角,师父你这眼神也忒好了点吧!   芭蕉生异象,端华却听得心念一动,暗道这莫非就是妖物作祟留下的线索,便加快了脚步直直朝那角落走去,又恐看不真切,抬手捻出一个火星来,往下一照,竟是毫无芭蕉的踪迹。   “师父,这里什么也没有?”   唐三藏微微一笑:“为师知道啊。”   “那你怎的还说……”   端华脱口而出就要质问,却停住了,因为她这时才意识到,原来那个所谓的芭蕉是——骗他们的。不过望着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三人同情的神色,很显然,只有她一个人上当了。   “师父,你撒谎!”   “小师妹,甚么时候你也学个能夜里视物的本领便好了。”沙僧上前来拍了拍端华的肩膀安慰道。   “……”端华怨念的盯着唐僧,“沙师兄,你这话说错了,应该是甚么时候师父不闲得蛋疼才比较妥当吧,否则就算我学再多的本领也没用啊……”   沙僧赞同的点点头,目光悠远的飘向孙悟空,你看大师兄本领高强法力无边还不是……   端华和沙僧仿佛知己一般,双双会心一笑。   孙大圣:膝盖好痛,中箭了!   正当二人用眼神交流着时,唐三藏悠悠道:“这满园的花皆开得繁盛,那处芭蕉却是个例外,不仅憔悴败损,似乎即刻就要死去的样子。”   “……”端华嘴角抽搐,“师父,就算你再要骗我,也换个说辞罢!”   唐三藏摇摇头淡淡道:“你若不信便算了。”   端华自是打死了不再听他花言巧语,却听猪八戒惊讶喊道:“可真是稀奇了,分明满园花草一起长的,为何那芭蕉这般衰败!”   闻言,端华这才扭过头去看,唐三藏确实没骗她,果见一株芭蕉,生的干瘦干瘦的,宛如发育不完全的少女,与众花木皆为不同,真个是一种奇葩独枯萎,枝枝叶叶如抽片。   虽说生的衰败,那芭蕉自有的形容还在,翠缕千条细,丹心一点红。凄凉愁夜雨,憔悴怯秋风。凤翎宁得似,鸢尾迥相同。薄露瀼瀼滴,轻烟淡淡笼。   孙悟空也上去瞧了瞧,看了一眼便不屑道:“你这呆子没见过世面罢,这有甚么好稀奇的,俺老孙原来在花果山上便见了不少,无非就是旁花抢了它的养分罢。”   “……”猪八戒霎时被梗了个大红脸,嗫嚅道:“俺老猪不过就那么附和两句,猴哥何必斤斤计较!”   “马屁精!”孙悟空鄙夷道,显然是对先前之事耿耿于怀。   “猴哥你怎可如此说话!俺老猪——”   眼看这二人又要争吵起来,唐三藏打断道:“行了行了,吵什么,依为师之见,悟空的推断未必正确。芭蕉似树,质则非木,性喜温暖,茎分生能力强,耐半荫,适应性较强,应当是不会被这些娇花异草给抢了养分的。”   草木之说,端华听得一知半解,却又不好显露自己的智商问题,便静静观望等待后续。   果不其然,孙大圣听了那辩驳不服气的跳脚道:“师父,你说俺老孙讲的不对,你倒是说说那芭蕉为何生的如此奇异?”   唐三藏轻轻摇头笑道:“为师也说不出来缘由,但是为师知道这芭蕉树底定会有答案,不信,你挖一挖?”   “挖一挖?”端华愕然,她忍不住黑化的想到莫非唐僧五百年前在此处埋下了什么!不然为何这般笃定!   挖一挖,孙悟空想的却是,若真挖出点什么自己岂非英明扫地,若挖不出什么师父估计又准备好一番说辞来搪塞俺。思及此,他眼珠转了转,掩着嘴笑道:“挖一挖自然是好,不过若不曾挖出什么,师父可得向俺老孙赔个礼道个歉。”   “那是自然。”唐三藏胸有成竹道。   说干便干,沙僧猪八戒孙悟空三人一个个挥着钉耙舞着大棒挖起来。   端华默默望着这一群热血沸腾激情澎湃干苦力的神仙们,不由赞叹道唐僧真乃神人也。   那芭蕉树本就长得干瘦,没几耙子下去,便被筑倒在地,软趴趴的落在一旁。猪八戒见状上前两步用嘴一拱,拱了有三四尺深,却还不见甚么东西。   孙大圣面露喜色,高兴道:“师父,你可看明白了,这底下并无什么东西呢。”   唐三藏负手站着,不疾不徐道:“急什么,再挖深一些。”   依言,猪八戒用嘴又拱了有三四尺深,底下却还是空无一物。   孙大圣收了棒子掩嘴笑道:“师父,你看吧,俺老孙就说……”   话未说完,便被沙僧打断道:“这底下真有东西呢!”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当然孙大圣反应更大。   “怎么可能有东西,明明已经挖了这么深!”孙大圣高声叫道。   说罢就被沙僧分分钟教做人,只见沙僧挥着铲子(降魔月牙铲)拨开一大撮泥土,现出下方一块半人宽的石板来。   唐三藏笑吟吟道:“掀开来看看。”   依言,猪八戒上前又是一嘴,拱开来看,却见下有霞光灼灼,白气明明。猪八戒欢喜道:“师父,这底下有宝贝哩!还会放光呢!”   众人霎时间皆好奇的上前去瞧,近前细看,却发现,原来那石板底下是个井,发光的乃是天上的星月。孙大圣不由失望的骂道:“你这呆子谎报军情,说劳甚的宝贝,分明就是一口井!”   猪八戒一拢袖子擦干满脸的泥土,愤愤道:“俺老猪先前又没看清楚!”   二人说罢,又是怒目相视,眼看一场恶战即将迸发,却听闻不远处传来一阵极快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唐三藏笑道。   众人皆翻了个白眼,这么明显的脚步声谁没听见?   端华暗道,在人家的御花园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能不来人吗?   不过,来的是谁呢?   正是那乌鸡国嚣张跋扈的太子殿下。   炎炎夏夜,星光璀璨,那年轻太子身着一袭浅黄色的长袍,显得极为尊贵,他快步行来,身后跟着一众宫婢,个个皆是神色匆匆。他见了端华一行人,自是没甚么好脸色,张口便怒骂道:“谁给你们的狗胆,敢在御花园里撒野!”   说罢,又看见了那被猪八戒掀开的井盖和那倒地的瘦芭蕉,更为气愤的叫道:“你们这群妖僧!居然将那井盖打开了!”   “打开怎么了?这井有什么问题?”唐三藏负手而立,波澜不惊的问道。   那年轻太子却不再答话,只恶狠狠的盯了他们半天,才咬牙道:“你们这群妖僧,迟早会害出人命来的!”   说罢,气的一跺脚,扭头便走了。   众人见了这情景皆是一派茫然之色,这太子不知抽的甚么风,跑来没头没脑的说两句又跑了。端华却是留心听了听,便道:“莫不是这井里关了甚么妖孽?否则他怎会如此紧张。”   孙悟空扫一眼那月光下清澈透亮的井水摇头道:“俺老孙看这井下并无妖气,干净的很呢。”   “是吗?”猪八戒哼一声,居然开口嘲笑道,“猴哥方才还说那芭蕉衰败乃是因着旁花抢了它养分呢,却不知道那芭蕉不过是种在石盖上的掩饰之物,早就枯死了。”   孙大圣好面子,哪听得这般明晃晃的嘲讽,当即就要掏出如意金箍棒和猪八戒战个痛,沙僧奋力拉了他半天才算勉强劝住。   端华暗道这师兄弟怎的跟小孩子似的,受不得半分气。正想着,便听唐三藏道:“天色也不早了,准备回去歇息吧,明日再来。”   “这才刚逛到御花园就走吗?”端华诧异道。   唐三藏淡淡道:“一个御花园足以说明问题,没必要接着闲逛了。”   那你千方百计去求个自由出入的敕令就为了逛御花园吗!端华腹诽道,却又不敢直说,只讪讪道:“既是如此,那便回去吧。”   说罢,收钉耙的收钉耙,收铲子的收铲子,待到收拾完毕正要离去时,却听唐三藏十分失望的道:“你们就这么离去了?”   “师父,啥?”众人茫然问道。   “唉,你们把人家的芭蕉给掀坏了,又揭了人家的井盖,不恢复原样居然想就这么离去,这种行为真是极其恶劣。”唐三藏语重心长的教育道,“我们出家之人,心中有佛,怎可做这般道德沦丧之事。”   “……”众人默默抽着嘴角。   孙悟空提醒道,“师父,可是是你叫我们挖一挖的……”   “确实如此,不过为师从未动过手,挖的是你们啊。”   “……”   你还敢更无耻一点吗!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三人声泪俱下的控诉道。   幸好自己没有掺和这等破事,端华方松了一口气,却听唐三藏缓缓道:“悟华徒儿,看你闲来无事,你便替为师在此处监督他们吧!”   端华:“……”   正所谓,挖坑容易填土难,更何况还是要恢复原样呢!      ☆、井底的诡异女尸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写了很奇怪的东西!听说上章崩了T ^T掉收藏了不幸胡啊! 【大丁丁已抽,破电脑回复不了!感谢留言的糖糖,表情Q.Q(遗憾的说,手残打不出来),浅景以及路人君!等我去小学生大网吧教大丁丁做人!--顺便抚摸一下剑灵,渣一下LOL,战两把三国杀!】 周围人都在刷古剑,一集也没看怎么办!会不会被小伙伴抛弃啊!   星光熠熠,夏夜灼灼,唐三藏走后,孙悟空几人真个拿起棒子铲子钉耙开始填坑了。   端华百无聊赖的站在一旁看几人挥汗如雨,暗道一声好心酸。忽见那井中白影一闪,往外掠出一道乳白的光芒,高高的悬在井上方徘徊不去,她立时惊诧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孙悟空一抬首亦见了那光华,手搭凉蓬打量了半晌道:“这是个不得投胎的生魂哩。”   这井里为何拘了个生魂,还藏得这般隐秘?端华正要问,又听孙悟空道:“这生魂在上方徘回不去,这井怕是不太干净。八戒,你下去瞧一瞧,那下头恐有尸体哩。”   几人此时皆已停下了手中活计,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盯着那井口。猪八戒听闻井下有尸体,自是不大乐意,气鼓鼓的道:“这么晦气的事,俺老猪才不干呢,要下去猴哥你自己下去。”   “你这呆子跟俺置什么气,若不是俺老孙不会凫水,哪会叫你!”孙悟空提着硕大的猪耳恨恨道。   猪八戒捂着耳朵一边叫痛一边愤愤不平道:“不叫俺老猪正好!反正猴哥你本事高强!”   “你这没出息的呆子!”孙悟空气的又要打他,被沙僧一把拉住道,“大师兄别急,俺老沙也会凫水,我下去便可。”   说罢,孙悟空才冷哼一声松开了猪八戒的耳朵,将那棒子捏在手上,两头一扯,叫了声“长——”,足足有七八丈长。又说道:“沙师弟,你抱着这一头,我将你放下井去。”   “晓得晓得。”沙僧点头道,便抱着那铁棒,被孙悟空轻轻提起来,将他放下去。不多时,沙僧便被放至水面上,他半只脚已进了水中,只觉那井水阴冷非常,方一触碰便觉得一股股的寒流直往他身上钻,冻的他浑身直颤。   “大师兄,到水了!”他扑通的往下一跳,一个猛子,淬将下去,直直扎进水中。   孙悟空听他一说,便将那如意金箍棒给抽了上来,又嘱咐道:“沙师弟,底下若有什么动静,大声呼喊即可。”   “晓得晓得。”沙僧回应道,又被那阴冷的井水冻得一颤,也不多言,便快速的往井底游去。这井从上头来看也不过八九丈深,等到了下面才知道真个深井哩,足有十五六丈,幸好他从前在流沙河待了那么久,尚不至于惧怕。   微微敛了敛神,沙僧一个猛子直直向下掠去,总算到了底,他调整好身体在那两米宽的井底站稳,吐了两口浊气,双目圆睁四处一望,果然,这井底真有个尸体哩!还是个女尸!   那女尸仰躺着被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捆住,沉在井底,浑身发肿像一个大皮球。双眼已经腐烂,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空洞,嘴巴鼻子还有脸上的肉烂的像棉絮一样挂在水中摆来摆去,枯黑的头发和着石头上长出的青苔软趴趴的揉在一起,像极了芝麻调出的糊糊。她的胸口已经破败出一个大洞,露出里头肥肿硕大的肝脏来,那四肢早已肿胀变形,又被那铁索捆的像一截一截的粗藕,只是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股的恶臭。   沙僧看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吐出来,他强忍着不适和那刺骨的阴冷,对着上方喊道:“大师兄,这下面有个女尸。”   “能不能驮上来?”孙悟空叫道。   沙僧一向老实,哪会说半个不字,当即只好硬着头皮上去要解开捆绑这女尸的铁索。他挥着自己的降魔月牙铲希望斩断那铁索,却不料,那铁索纹丝不动,倒是那尸体被铲子拍的呼呼作响,“嘭”的一声从里头迸发出一股腥臭的粘液,沙僧身体灵活的一闪,这才躲过去了。   不过,此时,井里四处皆散发出那股腐烂的恶臭味,沙僧自是一刻也不愿多待,又见那铁索解不开,只得心生一计,喊道:“大师兄,将你的金箍棒放下来罢!”   孙悟空听罢,果真又将那金箍棒伸到井底,待沙僧说一声好了,才轻轻的提将出来。   众人见了那情景皆是吓了一跳,原来沙僧将那绑着女尸的石头一同驮了出来。把那散着腥臭的女尸和石头放在地上,沙僧这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气顺后直直奔向旁边的一棵茕茕而立的青松,吐了个天昏地暗。   端华见了那女尸,亦是一阵阵的作呕。猪八戒掩着口鼻愤愤道:“幸好俺老猪没下去,不然可得沾了多少晦气!”   孙悟空白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问道:“沙师弟,你在井底可曾看到什么表面她身份的东西?”   沙僧这时已经吐完回来了,他却不愿意去回想那女尸的模样,只老实答道:“没有。”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不过那石头上倒是写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孙悟空虽有些失望,听了这话,又皱着眉走近那石头了。果然,在那绑着女尸的石头背后,刻着两行奇奇怪怪的文字,几人争相看了一眼,却都发现认不出来。   “这究竟是哪一国的文字?”端华愕然道,又隐隐约约的觉得那字有些熟悉,但她想破脑袋也记不起来在哪里曾经看过这样类似的字体。   拿着那张敕令比对了一下,孙悟空摇头道:“反正不是乌鸡国的。”   “我说你们先别纠结是什么字了成不成,当务之急,还是想想这女尸怎么办吧。”猪八戒高声喊道。   女尸二字深深提醒了众人,这位女子是谁?是谁杀害了她还将她抛尸在御花园中?是谁封了这口井,又是谁将实情隐瞒?那帝王和太子遮遮掩掩的态度又是所为何故呢?还有这乌鸡国都明明有真龙震住,又是什么原因让它妖气冲天黑雾腾腾呢?   无数的疑惑笼罩在众人心头,却找不到答案。   端华直觉,唐僧应当是知道些什么的,沉默片刻后。她叹着气道:“先行回去吧,天已经这么晚了,一切的事等明日再说罢。”   原来,不知不觉,已是深更半夜。   “回去自然是好,不过,这女尸还有这井怎么办?”沙僧扶着胸口问道。   孙悟空也犯了难,倘若不听唐僧的话不管不顾,万一日后算起账来又是他理亏,到时恐怕又要被无情的驱赶,但若说真处理,难道将那女尸重新抛回井中?   “我们就这样回去即可,这女尸还有井自会有人处理的。”端华笃定道。   孙悟空自然也听出了她的意思,是指这王宫的人来处理罢。不由赞许的点了点头。   估计那帝王答应签敕令的时候,便已经料到会如此,否则,师徒几人在此地折腾了这么久,怎么会只有太子殿下来责骂了几句,而且他似乎格外无奈不能干预的样子。想必也是那帝王放过话了。   猪八戒这时道:“若是师父怪罪下来怎么办?”   “你们不说,师父如何知道。”端华笑的狡黠。   闻言,众人极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端华四人欢欢喜喜的回去歇息了,自然是忘记了那徘徊在深井上方的白光。   风不知何时吹起来的,透着阵阵阴凉的味道,有提着灯笼的宫女路过那黑乎乎的御花园,忽然浑身鸡皮疙瘩的都冻起来了,正要快步走过去时,却见眼前白光一闪,而后浑浑噩噩的失去了知觉。   片刻后,便见矮桥头,曲径处,缓缓走出个提灯的娇俏美人来。   “这身体虽不如从前,倒也算得极为好用呢。”美人笑靥如花,只是语气怎么听都透着一股浓浓的阴毒。   ——传闻,井中困生魂,可使国运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又有传闻,井水至阴,以石蔽之,辅以女尸,可借生人之魂续死者之命。      ☆、到底谁才是妖孽   几人回去后,唐僧居然还没入睡,正端坐在正厅里喝酒,十分惬意。   端华吃了一惊,迟疑片刻后便将方才御花园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了他听,只略去他们抛下尸体和井盖跑回来的过程。   唐三藏听得兴致勃勃,边喝边说道:“凭借为师知识渊博,如果你们能把石头搬回来,让为师看看那石头长什么样,为师一定能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如果不能呢?”端华问。   “那就洗洗睡吧。”唐三藏道。   众人:“……”   在搬一块石头加尸体回来面前,众人都极有默契的选择了洗洗睡吧。   一夜好眠,端华起了个大早。收拾了一番,刚出得房门去,便见唐三藏五仰八叉的横躺在石板小路上。一双细长的手中握着个白瓷酒瓶,白雪似的脸上挂着两抹妖艳的酡红,俨然是喝多了不省人事。她走上前两步,望着他浑身散发出刺鼻酒气,不由掩了掩鼻,暗道,这神佛喝醉了也与常人无异嘛!   “师父——”想了一想,端华决定还是叫醒他,不过连喊了几声,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弯着腰蹲下来准备推他一推。谁知,又攘了好几下,唐三藏还是稳稳的躺在石板上一动不动。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端华担忧道,正要俯下身去探探他的呼吸,却被地上的酒瓶一拌,直直的落入唐三藏带着酒气的怀抱。温热的气息隔着薄薄的衣料那么真实那么清晰的传递过来,她来不及细想,“唰”的一掌猛地推出去,然后惊慌失措的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张脸已经涨的通红。   大约是那力道出奇的生猛,躺在地上的唐三藏被推开了一丈远,过了半晌便见他扶着胸口咳了两声悠悠转醒,半睁着那双墨玉流辉的双眸茫然道:“咦,我这是在哪?”   端华僵僵站着,一张脸红的滴血,她从未触摸过男性的躯体,头一回碰到自然是惊恐不已,反应大点实属正常。   唐三藏似乎未发觉她的异状,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半眯着眼睛道:“悟华,你怎么也在这?”   “悟华?”   又叫了两声,端华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的盯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这是哪?”唐三藏扶着额头问道,又打量了她片刻,狐疑道,“你这脸怎么这般红?”   “天太热了……”端华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又说,“这是我房间的门口,师父你喝醉了。”   “哦……难怪……”唐僧摸着着额头若有所思,又颤颤巍巍的踢着那白瓷瓶走了两步,轻声嘀咕道,“难道我拿酒瓶子砸自己了吗,这胸口怎么一阵阵的抽痛……”   “……”端华摸摸自己的手,羞愧的低下了头。   好在,唐三藏刚醒过来,脑子似乎有点不好使,也没太在意那些细节,便拖着长长的袈裟带着浑身酒气走了。说是去洗把脸养养精神,等会好去王宫里战个痛。端华暗暗松了好大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自己打了他一掌怕被发现还是那温热的气息令她窘迫不已。   用过早饭后,师徒几人又正式朝着王宫进发。大清早发生的事情仿佛已经被两人抛之脑后,但端华只要一看见唐三藏扶胸口,她就深刻的记得那带着酒气又夹杂着淡淡檀香的身体,唉,看来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直视师父了。   宫门巍峨,殿宇辉煌。   这一次,唐三藏再见到那帝王,便直截了当开门见山道:“陛下,贫僧徒弟在御花园中中挖出了一具女尸,陛下可知道?”   知道。那帝王抽了抽嘴角,还是自己派人又重新去埋好了的,哪能不知道!虽然,魂魄都跑了,再埋也没多大用。   “不知陛下对那女尸可有何解释?”唐三藏笑着问道。   中年帝王从龙椅上缓缓站起,叹了一口气,才苦笑着说道:“既然唐长老已经知道,那朕也不必隐瞒了。不过,你们得保证守着这个秘密。”   “那是自然。”唐三藏点点头。   “事情要从十二年前说起……”帝王抬起头,目光飘的悠远。   *   乌鸡国,建安一年五月八日,新帝登基称王,百官贺喜。   新帝方上位,大殿之内忽然狂风大作,便见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乘着风衣袂飘飘从天上飞将下来,亭亭玉立的落在龙椅旁。一众侍卫俱惊倒,拔刀相向,群臣却大喜道,此乃天上仙子也,为辅明君而下凡。   那女子亦道,自己名叫琼珠,乃是天上看守瑶池的仙女,因感新帝仁心仁德特来助他成就这千秋霸业。又施了两个小法术,唬得百官俯首帖耳,一个个大呼国之大幸。   帝王虽不愿相信,但是新登基,需要笼络人心借以巩固政权,自然是默许了那女子的存在,并将她迎入后宫,封为嫔。   第一年,北方爆发旱灾,寸草不生,民皆受饥荒而死。   新帝开仓,赈济灾民,不过数月便国库空虚,钱尽粮绝,又停文武两班俸禄,仿效大禹治水,与万民同甘共苦,沐浴斋戒,昼夜焚香祈祷。如此三月,河枯井涸,哀殍遍野。   那女子这时出来道,她可呼风唤雨点石成金,使国风调雨顺。新帝没得法,只能请她升坛祈祷,果然有应,只听她对天喊了两声,顷刻间便大雨滂沱。久旱逢甘露,举民欢欣,已有人推此女为后。   新帝大喜,却只升了她的位分封为妃。   第二年,南方生了涝,大雷大雨,加以冰雹,直落了几丈深,又海水泛滥,淹了城中百姓,一时之间,血流成河,浮尸百万。新帝心烦气躁,不知如何是好,那满朝文武便上书恳求那女子出手相助。   那女子果然又帮忙了,止了涝,治了水。从此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   沉默了一阵后,唐三藏双掌合十叹了声阿弥陀佛才轻声问道:“这不是好事吗,为何陛下还要将她沉在井中?”   那帝王似乎还沉浸在回忆当中,满脸都是恍惚的神色,他闻言怪笑了一声,摇摇头道:“她若果真是如此,朕爱她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下手害她?”   “看来其中另有隐情啊。”唐三藏悠悠叹道。   *   那女子治了旱涝,挽救无数的生命,短短两年自是得尽了国中百姓的心,那一年过后,一直便有臣子向新帝进谏立她为后。而民间更是已经传出了“莽年华,惊风雨,不是仙子不为母。天雷动,地星灭,帝后非凰却为雀”这样的歌谣,逼那新帝废后立新。   新帝的元配名曰张氏,乃是新帝未称王前的结发夫妻,二人恩爱,育有一子,年方五岁。   废后立新,若是那女子当的起贤良淑德四字,新帝自然也就应了,偏偏有一晚,他去那女子寝宫时瞥见了骇人的一幕——那名叫琼珠的仙子竟是端着半碗黑糊糊的人血一饮而尽。他吓得口不能言,踉踉跄跄的逃出了那宫门,才发现自己吓了一身冷汗。他自是见过那女子的本事,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也不敢声张,只怕那女子一怒之下会害了这城中百姓和满宫妃嫔。   新帝召来文武百官偷偷摸摸的诉说了那件事,从前还对那琼珠仙子百般爱戴的群臣此时也吓丢了个魂,纷纷声明要除去那妖孽,还这乌鸡国一个太平。新帝又对那王后诉说了此事,对她嘱咐道,万万不可声张,带着儿子寻个好去处藏起来便可。   第三年,为不使那女子起疑,新帝果真废后立了她,遣散了满宫妃嫔,从此不再提元配张氏也不提幼子天齐。三千宠爱融一身,那女子自然是欣喜的,也未怀疑些什么,只高高兴兴的当那王后。一年,就那么战战兢兢的过去了。   第四年,那女子怀孕了,新帝不喜反忧,召来了文武百官,个个皆是愁眉苦脸,若那女子生下个怪物来,可如何是好?众人都不得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女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到了初春,那女子快生产的时节,从南边来了个天师,戴着个雪白的斗篷,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蒙着半边脸,露出一双潋滟的凤眼来。那天师是个高人,一来便道破这城中有妖孽。新帝大喜,将他迎入宫中,只盼他能将那妖女收服。   那天师果真也是厉害,只去远远瞧上一眼便已经知道对付那女子的方法。   红杏夭桃,林花绽蕊,那一日正是春分,新帝寻了个借口,与那女子携手缓步至御花园里。行到八角琉璃井边,陡地掀开那井盖,却见万道金光从天而降,直直照在那女子身上。   霎时,一阵阵的惨叫响彻了天际。那凄厉的叫声持续了三四个时辰才终于停下,新帝上前,望着那软软倒在井边的女子,正要说点什么,那女子蓦地睁开眼,尖声叫道,你害我孩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新帝吓得一颤,往后退了几步,却什么也没说。这时,那天师从花丛里走出来,却是淡淡道,怕是你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说完,便抬手拈了咒往那女子身上盖去,又是一阵阵惨叫。接着,便命人抬了块大石头来,将那不得动弹的女子用铁索绑住,准备丢下井去。   怀胎十月,她的身形硕大,又绑了块石头,却是不能顺畅的抛下去,新帝千方百计的就想杀了她,此时自然不会放弃,便命那侍卫将她怀中的孩子硬生生的剖下来,然后将浑身带血的她推入井内,又用石板盖住井口,拥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   那一日的惨叫宛如那鬼哭之声,绵延不绝,成了宫中许多人的噩梦。不久后,宫里的知道那些事的婢女侍卫都告老还乡了。而那太子和元配张氏,又重回宫中。   本来,一众群臣皆以为那一切已经结束了。却没想到,那之后的第二年,宫里发生了怪事,后宫妃嫔只要怀上了孩子,到十月时便会流产而死。新帝只得再去向那天师求助,那天师只说道,宫中还有妖孽未除,新帝听罢便将那个埋在芭蕉树下的孩子挖出来重新火化。这才总算安生了一阵。   又过了两三年,乌鸡国开始大旱,新帝病重,那天师道此乃妖孽作祟,给了两行奇奇怪怪的文字让新帝打开那井刻在那绑住女子的石块上,而后又贴了两道黄符在哪井边,只吩咐道,日后切记不可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自那之后,又是国运昌盛歌舞升平。久而久之,人们也就忘了这件事,只当琼珠仙子是个传说。   那帝王缓缓的说着,浑身却不知不觉的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众人听完了都是一阵沉默,良久后,才听唐三藏道:“虽说她是妖孽,可她并未害过人,陛下这般杀害她也着实太残忍了一些,还有那个孩子死的不明不白,它却是无辜的啊。”   “朕知道……”那帝王苦笑道,“朕何尝不知道,这些年,每每一入梦,朕就看见她浑身是血的站在面前尖声叫着……哪里不是折磨呢……”   唐三藏沉默片刻道:“阿弥陀佛,死者已矣。”   “死者如何已矣,这两年国中又开始死人,怕是她的怨念又在作祟害人了。”那帝王摇头叹息道,“朕这身子也越来越差,当是活不了多久了,只盼各位高僧能将她除去,永绝后患。还这国中百姓一个安生。”   唐三藏望一眼那空荡荡的大殿,并不作答,只问道:“那封了她的天师呢?”   “半年前,云游四海去了。”   唐三藏闻言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贫僧也不多管闲事了。我们皆是僧人,又不是道士,哪会捉妖的本领,陛下好自为之。”   “唐长老——”那帝王叫着,又见这师徒几人决绝离去的背影,惨然一笑,半晌才道,“冤有头,债有主,只盼你放过其他人就好……”      ☆、怒撒三千狗血来      那帝王高高端坐在龙椅之上,还在暗想着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居然让那师徒弃自己而去。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按照那天师的吩咐去做了,为何还会如此?明明他们应该答应下来,去毁了她的元神的!   难道自己当真不能给太子一个锦绣江山吗?他喃喃自语,又有些神伤,脑子也越发的显得痛,一张和蔼可亲的脸上染了些阴沉又添了几分苍白。自今早,她的尸体被挖出来后,他便发觉身体更虚了,当日听那天师说偷天续命,他还有些不相信,如今想来,或许是真的也不定。   空荡荡的大殿里不知何时起了风,呼呼作响,透着一丝阴冷,又透着一丝哀怨,仿佛那低低哭泣的女子,令人听的一阵毛骨悚然。他不由缩紧了身子,打了个寒战。那些宫婢都被他给屏退了,此时偌大的地方就剩他一个人了,孤零零的。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君王妾语迟。月殿影开更声漏,吾之相思泣不停。”   耳畔,忽然响起了尖尖的细细的歌声,他浑身一震,从龙椅上站起来高声喊道:“是谁?谁在唱歌?”   无人应答,只听得那回声在殿里飘来转去,袅袅不绝。   他暗想,又是幻觉,便裹紧了龙袍死死的握住手中的小弯刀,缓缓的坐回椅上,缩成一团。   那歌声又响起,仿佛近在耳边,贴着你的耳朵在唱,咿咿呀呀的绕个不停,等你烦躁不安的仔细去听,却又发现什么都没有。那中年帝王紧张地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四下一扫,哪里见了半分人影,他不由暗笑起来,自己最近怎的和张氏一样疑神疑鬼了。   方干巴巴笑了两声,便见右侧一排珠光灿灿的璎珞“哗啦啦”像流水一样响起来,他陡地又跳起来,便见一个红影在那墙角一闪而过。   “谁?谁在那里?”他惊疑的问出声,快步往那墙角走过去,却只看见一个红通通的跌落在地上的灯笼,那灯笼还在烧着,灯芯发出“啪啪”的怪响。他慢吞吞的弯下腰,缓缓的伸出手,想要将那灯笼捡起来,却看见明黄色的幔帘上照出一个狰狞的扭曲的人影来。   周围十分安静,静的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中年帝王艰难的咽了口口水。他发觉自己的手脚发软,浑身无力,沉沉呼吸了一下后,他鼓起了勇气,握着手中的弯刀,慢慢的慢慢的回过头抬眼望去去,却没有见到想象中那般骇人的情景,只看见一个娇俏的女子婷婷玉立俯视着他。   这女子他认得,乃是王后张氏宫中的婢女春桃,不知怎么的竟然悄无声息的跑到这大殿里来,真是没有规矩!那帝王深深松了一口气,轻咳两声正要呵斥她。却听这“春桃”脸上扬着诡异的神情,咯咯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异常的尖锐刺耳,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那帝王捂着耳朵皱着眉从地上站起来骂道:“你这宫婢——”   这话却在此处戛然而止,因为那帝王听见“春桃”开口了。   “陛下,你连臣妾都不记得了吗。”幽幽怨怨的声音飘落在空荡荡的殿里,和着那阴风,直教人心底升起一股寒气。   “你——”帝王愕然的望着那张扭曲的脸,冷汗涔涔的从他额头落下,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跌在灯笼旁,才断断续续的道:“你……你是……琼珠……你回来了……你还是回来了……”   *   御花园,矮桥头,曲径边。   “师父,虽然那陛下做的事情确实太过分了,但我们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端华皱着眉道,又暗自腹诽道,再说当初可是师父你主动要来淌着烫浑水的。   “小师妹说的不错,那劳什子皇帝虽然干的不是人事,不过妖孽作祟的话,我们还是应当为名除害的。”孙悟空正义凛然道。   “是啊,师父,我们就这么离去未免不太厚道吧。”沙僧点头道。   唐三藏停住脚步斜了三人一眼,鄙夷道:“谁告诉你们为师就这么走了的?”   “……”众人诧异的盯着他,难道方才大殿里听见的话是假的不成?   “亏你们一个个还自诩本领高强,竟然连那殿中的凶煞之气都没察觉出来。”唐三藏失望道。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问道:“这么说来,师父你是故意提出离去的?”   “自然。”唐三藏点点头,又冷笑一声,“算算时间,那妖孽应该已经现身了,我们去杀个回马枪!”   *   歌声绝,冷风吹,吹来那女子满是哀怨的声音:“陛下可真是狠心呢,竟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放过。”   话音落下,沉默了一阵,那帝王才痴痴笑起来:“他不是朕的孩子,他是妖孽,他是跟你一样的妖孽!”   那女子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惨然的叫道:“陛下,就算他是妖孽,他骨子流的也是你的血,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不!他不是!朕没有!”那帝王失魂落魄的喊道,“天齐才是朕的孩子!”   那女子仿佛早就料到这般情景,此时却是神色一变,妩媚阴狠的笑起来:“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相信姐姐那个贱人呢。陛下总说臣妾是妖孽,却不知道姐姐是什么呢?还有陛下宝贝的儿子又是什么呢?”   “你住嘴!朕不许你这样说她!”那帝王疯魔一般高声叫道。   那女子咯咯冷笑一声道:“陛下呀,你总爱自欺欺人,多年之前,你同臣妾一起分明已经看清姐姐不过是那依赖着人血过活的红粉骷髅,为何你总是不愿承认呢?”   那帝王攥紧了手心,颤抖着否认道:“不,不是这样的,她是人,你才是红粉骷髅!”   那女子缓缓上前深情的抚摸着他的脸,怪异的笑着却是顾自说道:“第一年来时,北方爆发旱灾,河枯井涸,寸草不生;第二年,南方大涝,血流成河,浮尸百万。臣妾早就说过那是宫中有妖孽作祟遭了天谴,陛下不听,执意要立她为后。好,这也罢了,可那日陛下分明就看见她害人性命吸人精血,却不派人除去她,反而要教臣妾背这妖孽的骂名。”   那帝王颓然的跌坐着,眼里溢出泪水来,任她冰凉的手指在脸上游走。   “说起来,陛下对姐姐真是痴情呢,她有孕时,陛下荒废了朝政都要去看她。可臣妾呢,怀胎十月不仅得不到陛下的关怀,反而被陛下算计还不自知,最终落得个惨死井底的下场。”那女子凄凉的笑道,眼中的阴狠更深了几分,她的指甲宛如尖尖利利的刀刃,轻轻划开了那帝王的脸皮,溢出一道道浅浅的血丝。   她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不能自拔:“陛下啊,你可知道臣妾怀胎十月有多么的难受?你可知道臣妾的孩子被你亲手剜下来的那一瞬间,臣妾的心有多么的痛?陛下,你为何不剜了臣妾的心,好让臣妾记不起那个孩子也记不起你呢?”   那帝王沉默着流出眼泪,一滴一滴的缓缓落在她手指上。   “死在井底的每个夜晚,臣妾都在想,若是哪一天还能出去,定要杀了你杀了那贱人杀光这整个乌鸡国的人为我那孩儿报仇!”她桀桀的笑道,又试图去拭干帝王的眼泪,“陛下,你哭什么呢?该哭的……明明是臣妾啊……”   “琼珠……朕……”那帝王泣不成声,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紧紧埋在她手掌之中,半晌才见他抬起来涕泪横流道,“是朕……对不住你……”   “陛下,臣妾好恨!”她凄厉的叫道。   “朕知道,若你想报仇便杀了朕吧,朕绝不反抗。只是请你放过其他人,他们皆是无辜的。”那帝王止了眼泪,温和的笑着道。   她吃吃笑起来,却是怨气更深:“为什么到了这时候,陛下还要护着那个贱人还要护着他们!”   纤长的指甲紧紧的弯起来,狠戾的划过那帝王的脸颊,霎时皮开肉绽,鲜血的腥味一缕一缕的弥漫在空中。   那帝王却浑然不觉,只定定道:“琼珠,你放过他们吧,有什么深仇大恨都冲朕来好不好……”   “不!不!不!”那女子摇着头,捧着他的脸苦笑道,“陛下,你明知道我爱至深,是绝不可能害你的……”   “琼珠,朕也爱你呀。”那帝王缓缓笑着,搂过她紧紧抱在怀里。倘若那双慈善的眼里此时溢满的是温柔而不是狠毒,便真要叫人以为这是对款款相拥的情人。      ☆、愿我如星君如月      师徒几人进了殿中见着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不由都呆了一呆。   孙悟空却是看那女子浑身煞气,提着棒子便要上去打。唐三藏拉住他低声道:“别着急。”   “师父何意,怎的不让俺老孙收了那妖孽?”孙悟空疑惑道。   唐三藏眼神复杂,微微冷笑道:“这王宫之中可不止一位妖怪。”   众人皆是惊疑了片刻,又见唐三藏面无波澜,便知他心中自有一番计较,暗暗噤了声,静静立在一旁观望着。   那帝王背对着殿门,耳畔又萦绕着那阵阵低泣之声,自是没有注意到这师徒一行人的去而复返,他还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做?如何安抚她的情绪如何再次骗得她的信任又如何——杀了她呢……   思及此,那帝王将手中的弯刀握的更紧了,薄薄的刀刃划破他的手掌溢出猩红的鲜血来,他亦浑然不觉,只狠戾的笑着,嘴里却吐出那温柔缠绵的话语:“琼珠,放下仇恨吧。你还记得那年你初入宫中,朕给你的许诺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那女子落着泪喃喃道。   帝王颤了颤,却又坚定的将手挪动到她后背上,复又温柔的道:“朕还记得那日你听了这话格外高兴,在摘星楼里翩翩起舞,宛若月下仙子,不知有多么美丽呢……”   那女子闻言一阵恍惚,仿似也想起了那时歌台舞榭圆月星高,郎才女貌三生为媒三世为妁的动人誓言。   曾许诺,红烛燃尽,此生伴卿老,定不负相思意。   曾期盼,三生不假,白发结同心,必不忘佳人情。   她破涕为笑,整张脸皆埋在他宽厚的胸口,却是摇着头道:“纵使臣妾抛弃那前尘过往,可是那个孩子呢……十个月啊,就这么硬生生的没了……午夜梦回时,臣妾总能看到他哭着满脸是血一步一步的爬过来……”   浑身一震,那帝王颤抖了两下,双目缓缓闭上,咬了咬牙却是一狠心,挥着手中短小的弯刀直直刺下。那刀先前就已经下封印符咒,在刺入那女子身体的一瞬间,放出一道无比耀眼的光芒,像巨大的网将她直接吞没。   “啊——”刹那之间,大殿里迸发出一声尖尖的凄厉的惨叫。   弯刀一旋,那帝王猛的□□,只见淋漓的鲜血像泉水一样喷薄而出,那女子软软的坠跌的地上。她笔直的仰躺着,一张娇俏的小脸因为痛苦而诡异的扭曲着,薄唇微微张开,艰难的吐出的几个字:“陛下,你……还是……那般……狠心呢……”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落下,一滴一滴没入发丝之中。   那帝王跌坐在她身旁,伸出手抚着她的额头,却是漠然的笑道:“是啊,你也还是那般好骗呢,琼珠。”   那女子重重咳了两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却是半闭着眼眸痴痴笑起来。   “你笑什么呢?”那帝王忽而有些惶恐。   汨汨的鲜血不断的流出,染红了她淡粉的宫衣,也染红了她身下的地板。   “臣妾笑那世人皆爱——痴心妄想。”她慢吞吞的说道。   闻言,那帝王发了疯一般举起弯刀朝她胸口刺去:“你胡说!你胡说!”   只一眨眼那胸口便被刺得一片血肉模糊,那女子却仿佛浑然察觉不出疼痛,只缓缓闭上眼,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而后痴痴问道:“陛下,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那么片刻爱过臣妾?”   帝王不答,她又继续问:“陛下,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那么片刻爱过臣妾?”   “陛下,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那么片刻爱过臣妾?”   “陛下,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那么片刻爱过……臣妾?”   一遍又一遍,仿佛她在井底想要报仇的执念,绵延又不绝。   一刀又一刀,仿佛要将那胸口戳烂,剜出她的心,直到那声音——戛然而止。   “陛下……”   灯笼的烛芯燃尽了,她的头终于歪向一边,双目微合,娇俏的脸上带着笑,仿似入了睡梦。只是,谁家的梦里会是这样扑鼻的血腥味和一片猩红呢?   当一切归于死寂,帝王放下了手中弯刀,缓缓俯下身贴在她鲜血淋漓皮肉四翻的胸口,伸出一双手拥着她,也不知是喜是悲,只听他带着哭腔的声音道:“琼珠,你为何总要道破朕心中的秘密。十七年前如此,现在又是如此。”   *   众人震惊的望着这一幕,皆是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沉默了良久,直到那风都带着些腥气,才听唐三藏淡淡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情之一字,害人匪浅。”   端华一怔,蹙着眉头望了一眼孙悟空,又盯着地上拥着尸体的帝王定定道:“情过深,便不为情,化作执念了,而害人的便是那执念。”   唐三藏轻轻摇头不置可否,却是上前两步轻声道:“陛下,她已经死了,快起来罢。”   那帝王抬起半张满是血污的脸,扫一眼众人,眼神呆滞:“你们怎的说她死了,她明明活着呀……”说罢,又用手捧起她的脸颊,温柔的抚摸。   众人一愣,皆看的头皮发麻。   血肉模糊的胸口暴露在众人面前,端华远远望一眼,便欲作呕,暗道,这帝王怕不是疯了?   唐三藏叹息道:“陛下,她已经死了。”   “不,她没有。”那帝王呢喃着。   “师父,这怕是疯了。”孙悟空皱眉道。   “疯了也是活该,自作孽。”猪八戒愤愤不平道,“如此辜负,就算她是妖怪也不应该吧!”   唐三藏横了猪八戒一眼道:“行了,你要是真装好人,方才他动手时怎的不去救?”   “呃……”猪八戒摸摸头尴尬不已,正要说些什么辩驳一下时,却听沙僧叫道:“师父,不好!陛下要自杀哩!”   师徒几人闻言,一转头,果然,那帝王不知何时拿起短刀直直朝自己胸口刺去,眼看那刀就要扎中心脏,却见空中飞来个明黄色的身影,长袖一拂,那刀便被打落在地上。那身影飘飘忽忽的落在众人面前,黄衫黄裙,面若桃花,一头长长的秀发宛如流水般披曳在肩头,是个极为漂亮的女子。   “陛下何必如此。”黄衫女子冷幽幽的道。   那帝王嗤笑一声,抬起头望着她,眼里不复先前的呆滞,反倒有几分痴迷:“阿鸿,不这般,你怎舍得出来呢?”   黄衫女子漠然望着他,沉默不语。   唐三藏这时出声道:“这位姑娘想必便是陛下的王后张氏吧?”   帝王点点头,颤颤巍巍的从满是鲜血的地上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才正色道:“唐长老,这便是朕想要求你除的妖孽。”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愕然。   黄衫女子也就是张鸿淡淡讥笑一声,却是浑然不惧:“陛下终于想通了。”   “不错,朕终于想通了。琼珠死后朕才想通了,既然求而不得,为什么不彻底毁掉它呢?”那帝王痴痴笑道,仿佛疯魔一般,“这么多年来,朕对你哪点不好,你却这般害朕……”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自从你来了后,宫中一直都在死人,朕何曾不知道,却偏偏将那一切推到琼珠身上,还教人剜了她的孩子,将她推入井下。”   沉默了一阵,张鸿漠然道:“这一切皆是陛下心甘情愿的。”   “不,是朕痴心妄想。妄想过了这么多年,你会为朕改变。妄想过了这么多年,你会放过那些无辜的人无辜的百姓,却不曾料到你更加肆无忌惮了。食人血吃人肉当真有那么美好吗?”   张鸿定定的望了他一会,才冷然道:“陛下,不食人血,我根本活不下去。况且,这么多年,我并未对你动过手。”   “哈哈哈,如此说来,朕倒应该感谢你了?”帝王张狂的笑道,眼角已溢出了眼泪。   张鸿咬着下唇,侧过头道:“陛下,看来你我夫妻情分已尽。”   帝王止了笑,沉默片刻,却是缓缓弯下腰抱起琼珠的尸体,朝着殿门外走去,叹口气道:“唐长老,收妖之事便交给你了。朕先走一步,将她同那孩子葬在一起。”   唐三藏轻轻点头。   眼睁睁的望着那帝王离去,张鸿微微怔忡,复又冷笑起来:“原来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情爱便是这么随意吗?”   那帝王脚步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张鸿薄唇微张,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知道若是自己出口挽留的话,那帝王必然会留下吧,只是她已习惯了得到爱,却不知如何付出。敛了敛神,她长眉一挑,却是轻蔑的扫向唐僧一群人。   空荡荡的大殿里,一时寂静无声,半晌,听得唐三藏慈悲的声音道:“妖孽,你若束手就擒,贫僧可只破了你肉身,饶你不死。”   张鸿一拂衣袖,上下打量了几人一阵,才冷笑道:“就凭你们?”   “不错,就凭我们。”唐三藏亦笑道。   “既然你们要送死,那我便收下了。”张鸿冷笑一声,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白骨制成的长剑,直直便朝几人袭去。   唐三藏一个闪身,轻飘飘的躲过去,随即微微一笑:“悟空,交给你了。”   孙大圣:“……”      ☆、纷乱缱绻兮此生   张鸿冷哼一声,手掌轻抬,骨剑忽起在殿里掀扬出一阵突兀的旋风,孙悟空身形一动,往后微退两步,一剑击空,落在玉案上,霎时灯倾笔倒,书册漫空飞舞,像煞那蝴蝶翩飞。唐三藏一边拍掌叫好,一边却是讥讽连连:“做个妖怪不好好学那修行法术,跑去练甚么剑,你看学艺不精,连个猴子都打不中,啧啧!”   “闭嘴——”张鸿气结,恨不得戳破他的嘴巴,教他说不出话来,又不得不应付孙悟空,手中攻势便更猛了些。黄衣鼓涨,素手张开,白骨剑便在那空中幻化出数十把来,个个皆是白华攒动,宛若一阵光雨缤纷,如影随形的掠身紧紧贴在孙悟空身上。此招名为万剑齐发,人一旦被一道剑光击中,便会被打成个塞子!   见状,孙大圣嘿嘿一笑,拔了几根毫毛,却是变出数十个一模一样的分--身来,毫不畏惧的迎着剑光冲上去,刹那间,殿里便这么的站了一排猴子,宛如一堵几米宽的墙,硬生生将那剑芒给堵住了。唐三藏在一旁看的抚掌大笑:“悟空好本事,这么猥琐的招数都能想出来了!”   孙大圣:“……”   “你莫得意!”张鸿又被气的不行,停了剑舞,冷笑一声,“白骨铮然”剑锋好似飞瀑倒流,霎时变幻成一股灿烂奔腾的波涛,格外汹涌的朝着孙悟空飞去。   阴风习习,孙悟空收了分-身斜飞向前,不再闪躲,提着棒子迎着那波涛滚了上去。人影交错,凌空的如意金箍棒仿似化作飞龙,变为腾蚊,开始了变幻莫测又无比快速的撞击戳刺!倏忽上下,瞬息掣回,在连串的清脆碰磕声响里,孙大圣显得十分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张鸿先前还能抵挡几分,勉强打个平手,等孙大圣反退为进了,她便显得有些吃力,不过她那白骨剑也是个稀罕宝贝,并非凡物,在孙大圣的金箍棒下顽强的抵抗着。棒落剑挡,二人也算是个棋逢对手。   正当那金光和白光作拉锯战时,唐三藏却明晃晃的讥笑道:“难怪陛下对你不感兴趣了,便是这么个学艺不精还偏好舞刀弄棒的粗鄙妖妇,贫僧也看不上。”   “……”一旁围观的端华几人闻言皆看不下去了,师父你这么嘲讽真的厚道吗!   果然嘲讽的力量就是大,先前还苦苦挣扎的张鸿霎时被狠狠补了一刀,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白骨剑因着她的心神震荡而猛地碎成了灰。这时,孙悟空的金箍棒破空来袭,张鸿有如折翼之鸟,在空中打了两个旋猛的落向地面。一身黄衫如蝶,在空中翩翩飞扬,踉跄了两下便直直堕落。   棒光狂起狂翻,漫天寒气扑面而来,张鸿喘息未定,力衰气浮,却倔强的咬着牙不肯认输,抬起左手拼命招架,,甫一接触金箍棒,便闻得那骨骼碎裂的声音,仿似打断了一把干柴。   “啊——”她惨叫一声,狼狈不堪的的摔落在地上。   孙大圣收了棒子静静立在一旁,似有些惋惜的瞧了她一眼。唐三藏这时也从两侧走了过来,双手合十,站在她面前,弯下腰温柔笑道:“凭我们?是谁送死你可看明白了?”   张鸿咬牙忍着痛苦,冷哼一声侧过头去。   唐三藏站起来退后两步道:“这世上的妖怪总爱自以为是,真不知天高地厚啊。”   张鸿吐着鲜血蜷缩在地上,漂亮的眼眸里散不去的还是那高傲,她抬起衣袖轻轻拂去,又颤抖着站起来,却是单手扶着胸口呵呵冷笑道:“别说废话,有本事就快杀了我,一群孬种。”   “你——”孙大圣又被气到了,挥着棒子作势要打,唐三藏拉住他轻轻摇头笑道,“杀了她干什么,留她在这里自生自灭便好。像她这种骷髅一类的妖怪,肉身已毁,怕是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气的浑身发抖,张鸿又是汨汨的吐出一口鲜血:“你们快杀了我!不然你们会后悔的!”   “可怜啊可怜,眼见着自己再也不能抓住陛下的心,便要求死,可真是妖怪的做法。”唐三藏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又对其他几人道,“这乌鸡国怕是要迎来大祸了,我们离去罢。这西天取经之路,可还很漫长呢。”   说罢迈着轻快的步伐,直直朝殿门外走去。   端华瞥了她一眼,心中生出些许不忍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跟着唐三藏离去了。   “快杀了我啊……”张鸿大叫,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人走出去。她终于支撑不住,“啪”的一声跌倒在地,鲜血顺着嘴角缓缓的流下,落在明黄色的衣衫上,染的黑乎乎的。断了一只手,她便只能这般颓然的蜷卧在地上,那左侧身体传来的撕裂般的痛,直教她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却还是止不住。   “陛下……”她喃喃念着,忍着痛竭力的想要站起来,一次一次又一次,却还是站不起来,那半边身体因为痛楚已经麻痹,只能僵僵的窝在冰凉的透着血腥味的地面上。   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带着梅花的香气,暖熏熏的醉人心脾。她诧异的抬起头,便见那殿门口,站着个高高大大的人。这人戴着一顶雪白的斗篷,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蒙着半边脸,露出一双潋滟的凤眼来。   他仿佛刚从那冰天雪地里徐徐而来,高洁干净不染半分尘埃。   “自古有情便害人。”他淡淡说道,声音一如他的人带着冰透着寒气。   张鸿艰涩的道:“一旦动情,又管它害不害人呢。”   那人沉默了片刻,方淡淡道:“按照约定,现在便是我取你元神之期了。”   张鸿惨笑一声,略有些恍然的道:“我同他姻缘已尽,约定之期确是到了。”   那人点头,似又思索了一会,却问道:“这么多年,你可后悔?”   “后悔什么呢?”张鸿轻轻摇头,半边身体左侧又传来剧烈的痛楚咬了咬牙,隐忍的道:“如今我已被那猴子打成这番模样,你尽可随意取我元神。”   那人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疾不徐的道:“地府中的纪录,你不当在此刻死去。”   “生死命中事,不争早与迟,不过,天师,我确实还有一件事恳求于你。”张鸿沉沉叹了一口气。   “何事?”   “临死之前,小妖想去再见他一面。”   那人一双潋滟的眼里终于起了些波澜,他迟疑了片刻才淡淡问道:“你同他不是姻缘已经尽了吗,为何还要去受辱呢?”   张鸿仰着下巴望一眼这空荡荡的大殿,恍然一笑:“我想告诉他真相。”   默然半晌,那人才应允,也是淡淡的一个字:“好。”   *   烈日灼灼,她拖着一身染血的黄衫缓缓朝着御花园走去。断手无力的耷拉在左侧,一张桃花似的脸此时已完全失去了血色,苍白如纸,叫人不禁怀疑她会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猩红的血顺着那颤颤巍巍的脚步淌了一地,在她身后逦迆成一片红绸。她浑然不觉,只一步,一步的往那里走。   终于,到了御花园里,漫天的花红柳绿之中,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陛下。”她低声的唤道,全然不似从前那般高傲的姿态。   那帝王背对着她正用手抔土,听见她的声音顿了顿,才冷冷道:“不愧是妖,这样都没死。”   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张,最终还是闭上了,她摇摇欲坠,发觉那日头是这般晃眼,不然怎的让人头晕呢?反正也快死了,无所谓的,她惨然一笑。   安静了片刻,她瞧着那帝王因为挖坑热的满头大汗,探出手指想去擦一擦,却又停在了半空。自己有什么资格呢?她暗想,况且从前她可未曾关心过他。莫非是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动了情?   她暗暗嘲笑,却不免思索了一番,终于,还是说出口了:“陛下,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帝王默默的回过头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嘴角却已然勾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一场爱恨凭谁诉】——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二十年前。   有个方修行的骷髅妖,因为迷惑世间的情爱,向上苍祈求得到一段姻缘。   有个路过的天师对她说:“你今生命犯孤煞,注定要孤独终老,不会有姻缘的。”   她哭的伤心欲绝。   那天师又说:“要是非要姻缘也不是不可能,但那需要窃取别人姻缘。”   她止住了眼泪问:“怎么才能窃取别人的姻缘呢?”   那天师道:“这需逆天改命。”   她惊道:“怎么改?”   那天师望着她道:“我可以帮你改,不过你我要做一个约定。”   她问:“什么约定?”   那天师淡淡道:“便是哪天你这姻缘尽了,你要将元神送与我。”   她欢喜的想,姻缘怎么会尽呢?便应道:“好。”   那天师领着她去了一处碧潭,手掌轻划,便见潭里出现万千痴缠的男女。   天师道:“你看上哪个,我便改哪个姻缘。”   她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终于在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面前停下。   那天师诧异的望她一眼,淡淡道:“这人同那妖物三生痴缠,红线纠结,你确定要他吗?”   她点头,眉里眼里皆是欢喜:“确定。”   素手微拂,扰乱一池春水。   从此,姻缘错结,情爱纠葛。   乌鸡国,建安一年,五月八日。   新帝出山狩猎,偶遇一绝色女子名张鸿,一见倾心。   同年,北方大旱,寸草不生,民皆受饥荒而死。   帝王宠妃琼珠升坛祈祷,求得大雨滂沱挽救了一方百姓。   第二年,南方大涝,惊天雷雨佐以冰雹,淹了无数性命,琼珠又出手止涝治水。自此国泰偏安了两年。   同年年底,新帝不顾群臣反对,执意立那张鸿为后。张鸿入宫后,十一月诞下一子,从此后宫专宠。   那宠妃琼珠对帝进言,第一年的大旱第二年的大涝乃是妖孽作祟遭了天谴所为。新帝不以为然,只道琼珠善妒便愈发宠爱于张氏。直到一日,那琼珠愤愤不平的拉着帝王偷窥张氏饮人血,帝王才恍然,原来他所宠爱的女子不过是一红粉骷髅。   然而大约是爱至深,那帝王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便将一切推诿至琼珠身上,向群臣指证她乃是妖物所化。而这不偏不倚歪打正着,那琼珠也确非人,乃是一株芭蕉,因着三生纠葛痴爱于帝王。那时她已怀有十个月的身孕,使不出法力被那帝王和一众群臣骗至井边剜了孩子抛尸井下。   帝王自欺欺人,然而上苍却不会骗人。这般逆天的行径自是惹得天怒人怨阴雨连绵,东边地震,西边山原崩裂,又是死伤无数。而那帝王亦患了重病卧榻不起。   眼见那帝王便要一命呜呼,张氏只得做法请来了那天师。   那天师望一眼便明白了其中端倪,说了些客套话后,命人下去将那绑了芭蕉妖的石头刻上一行咒文,说可保家国平安,乃是偷命续魂之法。又在上头种了一株芭蕉以压生魂,只是那芭蕉怎么的也养不活。   久而久之,帝王也似乎忘记了这一桩事,对那张氏依旧宠爱有加。只是那张氏始终不咸不淡的态度,仿佛一块冰,怎么也捂不热。   琼珠沉在井底后,宫中亦时常死人,那帝王总道是她冤魂作祟,其实何尝不明白是因为张鸿背着他在吸食人血呢?   帝王终于还是背着张氏去找了那天师,对他诉说了宫中发生的事情。那天师道,在建安二十年时,国中将有大难,会有一群从东边来的和尚帮他化解。而后,他便等着那群和尚的到来。   *   张鸿讲完痛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望着那烈日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陛下是不是该恨我这丑陋的妖怪夺了琼珠的姻缘,毁了那般美好的女子。”   “原来如此……”那帝王呆滞了片刻,才仰天冷笑道,“朕总说你对朕这般冷淡,朕却对你一片痴心不曾改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张鸿听得身形一晃,险些就要跌倒在地,还是忍着勉强稳住说道:“那么陛下,这时,可否知道自己的心了呢?”   沉默了一阵,才听那帝王满脸温柔的道:“是啊,朕知道了,朕爱的从来都是琼珠,对你,不过是那姻缘线的缘故!朕从未爱过你!”   “是吗?那……恭喜陛下了。”她咬着牙,眼泪一颗颗的落下,打湿了嘴唇打湿了衣襟,亦打湿了那颗高傲的心。她向来是那般傲气的女子,便是到死也不愿意服下软。   “三生痴缠,红线纠结。”她低声呢喃着。   “原来到死……我才知道……自己动了情……”她灿烂一笑,仿似那最美的彩云,教人怦然心动。可惜,那样的瞬间并无人看见,只除了那四处飘散的梅花香。   “陛下,若我也喜欢你,那并不是你的痴心妄想而是两情相悦对吗……”鲜血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至脖颈,呢喃的声音也愈发低,终于,在那香气吹散的时候,嘎然而止。   一把弯刀,从她喉间划过。   “自古多情便害人。”彩画雕栏,宝妆亭阁,有人站在角落里低声叹,随即收起手中乳白色魂珠飘然离去。   莎廷蓼岸,芍药荼靡处,那帝王还在奋力挖着,他的嘴角带着一丝不可抑制的欣喜:“琼珠,我一定会亲手将你同孩子葬在一起的。”   他想着仿佛又看见了那女子巧笑倩兮,在月光下翩翩起舞的模样,不由挖的更快了。终于,那洞愈发深了,底下现出一个半米宽的黑匣子。他微微一笑,不顾已经往外淌血的十指,却是将身旁那已经死去多时的女子像宝物一样抱起来,而后缓缓的缓缓的一步一步的将她放下去,又十分认真的将土朝她撒下。直到将她的容颜,躯体慢慢掩埋住,堆出一个小山包。他才心满意足的站起来,一回头——   那不远处,哪有什么黄衫女子,只剩下一具姣好的皮静悄悄的躺在阳光底下,而那周围却是铺天盖地皆是鲜血。   “阿鸿——”他失声大叫,朝那处飞奔而去,却只摸到那人皮,眉目依稀,灿如桃花。   他跪在猩红的血泊之中,摸着那人皮,忽然泪如雨下。   ——曾几何时,佳人在旁,风来送颦,雨来送笑。而今,徒留红颜枯骨,遍地血淋漓。   呓语孤泣兮梦魇,魑魅魍魉兮相缠。纷乱缱绻兮此生,终成眷属兮来世。可等来世,何等来世?漫漫长岁,何以等之?   梦逝此生,泪逝此生。   婆娑缠绵,已逝此生。   ——《借姻缘》这个故事完结。      ☆、【红孩儿】熊孩子是吃货   方出宫门没几步,师徒一行迎面便撞上了乌鸡国的太子。   那年轻的太子此番却是格外恭敬,神色不似往常,张口问道:“唐长老,不知我母后和父皇可还安好?”   闻言,唐三藏安抚似的笑笑:“殿下不必着急,陛下和王后娘娘好的很呢。”   “是么,那御花园之事……可解决了?”太子焦急的问道。   唐三藏挑眉:“自然是解决了。”说罢见那太子欢欢喜喜的便要进宫,又伸手阻拦道,“殿下,此时陛下和娘娘正在宫中温存呢,你还是不去打扰较好。”   那太子恭恭敬敬的一拱手道:“若是如此,甚好甚好,我便听唐长老的不进宫去了。”   唐三藏微微颌首示意,似又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香囊,递到那太子手中叮嘱道:“日后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打开这个香囊可救你一命。”   “御花园之事都已经解决了,哪还有什么危险?”那太子将信将疑道。   微微一怔,唐三藏才目光悠远的道:“以防万一。”   太子认真的收好了那香囊,恭敬的点头:“多谢高僧。”   待目送那年轻太子远去后,端华几人才忍不住嘀咕道:“师父,你什么时候和那太子关系这般好了?”   唐三藏闻言却吊着眉梢得意道:“那夜你们在御花园中填那井,为师可没闲着,连夜去找了太子殿下询问了宫中这些年发生的事。稍稍做些联系,便已知晓了个大概。”   众人皆是一惊才道:“这么说来,早在陛下开口之前,师父就知道琼珠之事了?”   唐三藏点点头,又不屑的嗤笑道:“不过,没想到那陛下没有说实话,反是颠倒黑白,乱扯一通。”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   烈日当空,热风阵阵,唐三藏挥起袖子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头望一眼这高大巍峨的宫门,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拈着念珠摇着头,一副大慈大悲的模样感叹道:   “大锅将至,大祸将至啊。”   逆天而行,篡改红线,为一祸也。   剖子弑妻,偷魂续命,为二祸也。   扰乱纲常,妖物横行,为三祸也。   祸至深,必遭天谴之劫。   *   乌鸡国,建安二十年,七月八日,帝王驾崩。   手中抱一人皮,怀里拥一株芭蕉,面容枯槁白发苍苍,宛如五六十岁的老者。   七月半,国都地震,百姓死伤无数;七月二十日,五原山岸,尽皆崩裂。   七月底,四境旱涝交替,饿殍遍野,浮尸百万。   乌鸡国亡,据传仅太子一人生还。   *   九月半时,那消息才传到师徒几人耳中。   端华闻言不禁唏嘘,一面惊叹唐僧的料事如神,一面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真是极为残忍,既是已经知晓国中有大难,为何不施以援手,纵使帝王有罪那黎民百姓却是分外无辜啊。   对此,唐三藏嗤之以鼻,不屑道:“为师并不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他既种下了恶因,便要自行承担那苦果。乌鸡国亡,乃是咎由自取,干为师什么事。”   端华盯了他半晌,只能默然送他四个字——铁石心肠。   此时正值秋尽冬初时节,一路西去,但见漫山霜花凋落,红叶林林瘦瘦,一场秋雨蒸熟黄粱处处丰盈。日暖岭梅开晓色,风摇山竹动寒声。   师徒几人,一路看着那山景,望着那秋色,倒也惬意万分。夜住晓行,又是半月有余。   忽见前方一座高山,真个是摩天碍日。高不高,顶上接青霄;深不深,涧中如地府。   唐三藏骑在白龙马上,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提醒道:“这山十分陡峭,恐有邪物来侵。你们小心些。”   孙悟空朗朗笑道:“师父莫担忧,有俺老孙在,哪里的邪物敢作祟。”   “哎,有悟空在,为师确实放心许多。”唐三藏端坐着,一脸欣慰的笑摸猴头,“不像某些徒弟吃的多还不干事。”   “……”这明晃晃的眼神——怒躺枪的三人装作没听见,默默望天。   望着望着,忽然便见那天边山凹里现出一朵红云,直冒到九霄空内,结聚了一团火气。孙悟空见状,手搭凉蓬放出火眼金睛定定看了看,便道:“师父,那红云不太对劲,怕是有妖怪哩。”   唐三藏眉眼弯弯,笑的温柔:“有妖怪就去捉啊。”   “……”孙大圣默默的把那句“是不是该换条路走”硬生生憋下去了。   *   顺着那山涧,一路又走了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见到半个妖怪的身影,端华不禁怀疑孙悟空是不是判断失误了。连猪八戒和沙僧都忍不住吐槽道:“大师兄啊,你看这山里都是些正常的花鸟鱼虫,哪有什么妖怪的影子?”   孙大圣摸摸脑袋,也有些尴尬,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   似乎是为了反驳这话,这时四周幽寂的草丛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孙大圣立刻挺起腰板,说话都有了底气:“你们看,这不是有妖怪来了吗?”   众人虎躯一震,刹那几双铜铃般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草丛 ,盯了半个时辰左右,半人高的草丛里才终于缓缓走出一只体型硕大面貌丑陋的——野猪。   盯了这么半天,走出来这么个货,大家心情都有些微妙。   “大师兄,这就是你说的妖怪!”猪八戒愤慨道。   “大师兄,这只是一只野猪!”沙僧亦扯着嗓子喊。   唐三藏念着阿弥陀佛道:“悟空的眼疾,看来不是一般的重啊。”   孙大圣羞愧的摸着鼻子:“……”   端华不由抽了抽嘴角,书上说,这师徒几人看见妖怪就会怂,可是照目前这情况,怕是真见了就要提着裤子上去干吧!况且,这山真中的没妖怪吗?照《西游记》一书中描述,这山里分明就有个叫红孩儿的怪,生的是面如傅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鬓挽青云欺靛染,眉分新月似刀裁。战裙巧绣盘龙凤,形比哪吒更富胎,乃是个精致漂亮的妖二代!   不过,这山都快走了一半,还不见他踪影,端华又怀疑那书中记录是不是造假了?   正当众人带着失望的心情继续前行时,却见前方山凹里整齐的站着两排半人高的小孩子。   为首那个娃娃,手中拎着一杆八丈的□□,身上穿一红肚兜,头扎冲天髻,面大如饼,身壮如牛,若是女子,俨然一夜叉是也。他见了几人,便是一声大喝:“ 汝等何人,敢来我山大王红孩儿的地盘撒野?”   “……”端华默默的打开《西游记》小册子,望着那书中的描写和眼前这个大饼脸的胖娃娃,不禁愤慨,你他喵逗我,这是红孩儿?这分明是壮孩儿!   唐三藏眼神也有些复杂,那张时刻保持温柔微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但他还是很快镇定下来,答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驾下,差往西天取经的唐三藏。”   “可是那个吃你一口肉能使人长生不老的唐三藏?”胖胖的红孩儿鼓着一张饼似得脸,两眼放光的问道。   “正是。”唐三藏双掌合十,又思索了片刻,反问道,“红孩儿大王,敢问你年方几何?”   “本大王今年已经十岁了!”胖孩儿抬首挺胸自豪的道。   “咳咳——”唐三藏被呛了老大一口,才抬起手指,瞪圆了眼睛道,“你今年才十岁?”   “对啊,怎么本大王看着不像吗?”   唐三藏拍着胸口,平息了片刻心绪才道:“山大王你生的一表人才,自然是像了……”   话虽如此,端华却分明听见他在旁边黑着脸低声骂道:“燃灯古佛那个煞笔,找的妖怪一年比一年丑!”   远在天边的燃灯古佛,默默打了个喷嚏。   “唐三藏,听说你肉很好吃,本大王能试试吗?”这时,胖孩儿流着哈喇子双眼泛光的问道。   端华扫了一眼那露在肚兜外的肥肉,暗想,也许当年燃灯古佛挑人的时候红孩儿真的是个精雕细琢的漂亮小娃娃,只不过这些年吃成这样吧……   微微怔了一怔,唐三藏才露出个温温柔柔的笑容:“当然可以啊。”   孙悟空几人心中一寒,这是要阴人了。      ☆、【红孩儿】准备吃唐僧肉   师徒几人跟着红孩儿顺着那山凹,一直往前走,走了十来余里,便见一松林,林中有一条曲涧,涧下有碧澄澄的活水飞流,涧梢头有一座石板桥,直直通向一厢洞府。   上了石板桥,果真有个洞府,景致非凡。   但见回銮古道幽还静,风月也听玄鹤弄。白云透出满川光,流水过桥仙意兴。猿啸鸟啼花木奇,藤萝石蹬芝兰胜。苍摇崖壑散烟霞,翠染松篁招彩凤。远列巅峰似插屏,山朝涧绕真仙洞。昆仑地脉发来龙,有分有缘方受用。   又行近那府门前,见有一座石碣,上隽八个大字,乃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那壁厢站了一排小妖,个个都在轮枪舞剑的跳风玩耍。   红孩儿见状一声大喝道:“小的们,今天晚上有唐僧肉吃了,还不回去收拾收拾锅灶。”   那些小妖闻言,收了兵器欢欢喜喜的急转身,归了洞里,又十分恭敬的打开那两扇高大的石门迎接一众入洞去。   端华望一眼这高高兴兴火急火燎要吃肉的小妖,忍不住低声问唐僧道:“师父,你真准备让他们蒸了吃吗?”   唐三藏瞥她一眼,摇头道:“当然不会。”   “那……师父你准备怎么办?他们已经在准备蒸锅了……”端华提醒道。   唐三藏拍一拍孙悟空的脑袋,笑的无比灿烂:“这不是有你大师兄吗?他会那七十二般变化,变成为师的模样拿去蒸谁看的出来?”   孙大圣:“……”   说起来,红孩儿将他们迎进洞府里后,对他们倒是厚道,先是送上了一些口味清淡的酒水,后又送上了几大盘的瓜果供几人食用,还安排了一众小妖给负责捶腿按肩。而后他便捧着个大西瓜消失不见了,说是去监督洗锅灶,顺便给添个柴火什么的。端华暗想,这胖孩儿的心肠还真是不错,尽管他这么做的原因也许是十分迫切的想要吃唐僧肉!   等师徒几人吃的差不多了,那红孩儿才从东边的洞里钻出来。毫不意外,他手中又拿着些吃食,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红肚兜,不过此时上头已经沾了许多灰尘,他见唐僧面前的瓜果一一用尽,不由高兴道:“唐三藏,你既已吃饱喝足,本大王现在能吃你的肉吗?”   闻言,唐三藏眉眼弯弯灿然一笑道:“自然是可以,不过贫僧听闻人肉要先洗干净了吃起来滋味才是最为甜美,大王不妨先给贫僧烧点热水让贫僧洗个澡再吃可好?”   微微一愣,红孩儿才两眼放光道:“你说的有理,那本大王即刻吩咐小的们烧水。”   说罢,又欢欢喜喜的召唤那些小妖去张罗热水。   端华盯着那四处跑动忙来忙去的胖孩儿低声道:“师父,你又不曾吃过人肉,你如何知晓那人肉要先洗干净滋味才好?”   唐三藏瞥她一眼鄙夷道:“这你都信,为师只是赶路许久身上黏腻,不舒服想洗个澡罢了。”   “……”   红孩儿手底的小妖办事果真效率,不一会儿,便备好了热水,招呼唐三藏去洗澡。待唐三藏离去后,偌大的洞府里,便只剩下红孩儿孙悟空几人。一时之间,皆沉默下来了。不过孙大圣是个闲不住的主,方过半晌,便吵吵嚷嚷着出了洞门去,迎面便遇上了本地山神,询问了两句得知那红孩儿乃是牛魔王的儿子,号做圣婴大王。被牛魔王派来镇守此山。   孙大圣闻言一拍脑袋,又返回洞府中,同那红孩儿套起近乎来。   原来,多年前,孙悟空还不曾大闹天宫时,遍游天涯海角四大部洲,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而后与那牛魔王,还有蛟魔王大鹏魔王狮狔往猕猴王獝狨王等六人结拜为兄弟。如此说来,便是大圣唤那红孩儿一声贤侄也不过分。   不过,那红孩儿却不吃他这一套,只不信道:“你这猴子胡说些什么,我圣婴大王何时同你是亲戚了!莫要信口雌黄!”   孙大圣嘿嘿笑道:“你不承认也无碍,俺老孙只问你父亲可是西牛贺州的牛魔王?”   红孩儿闻言却是不快的鼓着饼脸冷笑道:“我就说你这猴子胡说八道,我圣婴大王无父无母,哪认识什么牛魔王?”   “无父无母?”众人一惊,连端华也愕然万分,却是想起了那书中内容,这红孩儿言行举止同那书中相差万分,但身世大相径庭未免有些不靠谱吧?   孙大圣却是皱眉奇怪道:“你若不认识牛魔王,那是谁派你来镇守此山的?”   闻言,红孩儿沉默了一会才瞪圆了眼睛,鼓着腮帮哼了一声准备跑:“要你这猢狲管!”   孙大圣眼明手快抓住他,捏着那胖嘟嘟的脸蛋愤愤道:“没大没小!就算俺老孙同你没那甚么亲戚关系,你这小妖也敢尊称俺老孙一声孙爷爷!”   红孩儿挥着爪子四处乱挠,仰着脖子喝道:“本大王爷爷早死了!”   孙大圣不由骂道:“你这小妖不识好歹,看俺老孙不收拾你!”   说着就要分出一只手去掏金箍棒,方掏出来便不远处传来唐三藏的声音:“悟空,你怎的以长欺幼,不成模样!欺负个小孩子,算的什么本事!”   “师父……”孙大圣抬起头,想辩解两句,却见眼前火光一闪,一朵巨大的红云在面前熊熊燃烧着,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轰”的一声烧了个满脸乌黑。   “嗞——”三味真火的威力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孙大圣被烧的龇牙咧嘴,一不留神,那红孩儿便像泥鳅一样的跑了。   “你——”孙大圣气的不行,红孩儿抬起胖乎乎的脸蛋笑成花,得意道,“你再敢对本大王不敬,看本大王不烧死你!”   “哈哈哈……猴哥,你眉毛都给烧没了!”猪八戒在一旁看着笑的合不拢嘴,却听唐僧压低声音道,“八戒,听说你会三十六变,不如等会就让你变作为师叫红孩儿蒸了吃罢?”   “……”猪八戒灿烂的笑容僵住了。   摸着自己被烧焦的眉毛,再看着从脖子以上漆黑一片的孙大圣,真个恨那红孩儿恨得咬牙切齿了,提着棒子上去就要干,唐三藏急忙拦住他语重心长道:“悟空啊,你这要是打了他打赢了,便是以老欺幼;要是没打赢,那就是英名扫地,三界会以为你连小孩子都打不过的!”   “师父言之有理啊。”沙僧在一旁点头建议道。   孙大圣:“……”   欺负个小妖怪都要被推上道德制高点,孙大圣抹眼泪,西天取经好难!   既然唐三藏已经洗白白,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蒸唐僧肉了。   红孩儿兴奋的四处乱窜,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为了吃唐僧肉,红孩儿的准备还是很充分的,先是放出了一口两米左右的大锅,后又准备了几捆大干柴,锅里添了水,再大口一张,喷出一团火来,这架势俨然是要将唐三藏当做鱼一样给煮了。   望着这一众小妖和红孩儿为了吃唐僧肉,烧水烧的热火朝天,孙大圣不禁吞了吞口水,问道:“师父,等会真让俺老孙变作你上去蒸吗?”   唐三藏白他一眼笑眯眯道:“悟空啊,正所谓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说呢?”   “……”孙大圣摸摸自己光秃秃的眉毛,这句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端华盯着那越烧越烫的水,不禁为孙悟空捏了一把汗。若是自己进那锅里煮一番,怕是就要这么死了,她正担忧着,又听红孩儿欢喜道:“水开了!”   定睛一看,那水果然已经烧得滚烫,单是那层层往上冒出的热气,便熏得人脸泛红。   红孩儿摩拳擦掌,叫小妖取来了碗筷,高兴的对唐僧道:“我们现在能吃你了吗?”   唐三藏弯着眼睛丝毫不担忧的道:“不急不急,吃贫僧之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可好?”   红孩儿眨巴着大眼睛:“什么问题?”   “这第一个问题啊,便是谁派你来镇守此山的?”   红孩儿愣了一愣,似乎并不想说,望了一眼那大锅又恋恋不舍的盯着唐僧片刻,才缓缓的道:“是……牛魔王。”   “你——那你方才还说不认识牛魔王!”孙大圣捂着眉毛怒道。   “哼!”红孩儿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愿意提牛魔王的事情。   “悟空,别打岔。”唐三藏淡淡瞥他一眼,又笑的温柔的道,“红孩儿,这第二个问题,便是你为什么这般想吃贫僧的肉?”   红孩儿一怔,才咬着嘴唇道:“因为可以长生不老……”   闻言,唐三藏却摇头道:“你若撒谎,贫僧的肉可不会给你吃。”   红孩儿急忙道:“是、是天师说吃了你的肉,我就可以回家了。”   “你方才不是说自己无父无母吗,哪来的家?”   红孩儿神色黯然,耷拉着脑袋道:“西牛贺洲翠云山便是我家。”   “这么说来,那牛魔王和铁扇公主确是你父母不错?”   红孩儿红了眼眶,似乎有些伤心:“那是以前,自从那个新的红孩儿来了以后,他们便抛弃了我,还将我丢到这号子山。”   “新的红孩儿?”众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   “世界上除了你,还有另外一个红孩儿?”震惊过后,唐三藏很快镇定下来继续问道。      ☆、【红孩儿】来水煮孙悟空   “没错。”   提起另外一个“红孩儿”,这个胖胖的红孩儿眼里出现了一丝怨恨:“那个红孩儿可坏了,不仅夺走了我的父母,还夺走了我的生活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看来那个红孩儿罪大恶极是个坏蛋?”   “是的!”胖孩儿斩钉截铁道,却又有些羞愧的垂下眼帘来。   唐三藏自是不曾发现他的异状,只问道:“那个红孩儿现在,在哪里?”   胖胖的红孩儿愣了愣,才答道:“翠云山。”   沉吟了片刻,唐三藏皱着眉道:“贫僧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微微一笑,唐三藏道:“你对那个天师有多少印象?”   “披着白斗篷,穿着一身白衣,蒙着面,看不清长什么样,不过眼睛可漂亮了。”红孩儿说起那个天师却有些兴奋,整个人都放起光彩来。   “你可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唐三藏继续问道。   红孩儿摇了摇头,旋即又眼前一亮:“不过,他身上有股很特别的香气。”   “什么香气?”   “这个……我就不记得了。”红孩儿摸摸脑袋,憨憨的道。   唐三藏点点头,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随即摸着红孩儿的冲天髻道:“好了,贫僧问题已经问完了,你可以吃贫僧的肉了。”   这么大义凛然的语气……端华默默望向一旁的孙悟空。   孙大圣抹眼泪,果然自己还是逃脱不了被卖的命!   红孩儿闻言高兴不已,挥着胖手道:“等吃了你的肉,我就可以回火焰山了!”   这时,那铁锅中的水已然烧的沸腾,一众小妖个个皆是眼泛红星,只等唐三藏自己跳锅里煮熟了捞起来吃。唐三藏面对无数炯炯有神的目光镇定自若,念珠拈的啪啪作响:“不急不急,先让贫僧出去方便一下如何,不然等会这上好的唐僧肉里带了一丝腥膻味,可就不好吃了。”   迟疑了一下后,红孩儿还是流着哈喇子欣然应允,毕竟真要是带着某种奇怪的液体气味也确实十分影响人的心情……   唐僧出得洞门去,又使了个眼神招呼孙悟空。孙大圣自然是百般不乐意,又见唐三藏大庭广众之下念起了紧箍咒,哀嚎了两声也只能扶着额头出去了。出了洞门,二人站在门口迎风而立,唐三藏笑道:“悟空,等会你化作为师的模样进去让煮了如何?”   孙大圣脱口就要拒绝,又望见唐僧的口形分明是要念紧箍咒了,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唐三藏吩咐道:“反正你本领高强应当也煮不坏,到时候若是那红孩儿要吃了你,你还可施个变化将自己化作个石猴,磕了他的牙,教他许久吃不了东西。”   “……”孙大圣默然,敢情师父是打了这么个坏主意。   二人又商量了一番后,才施施然的又进了洞里。孙大圣自然是已经化作了唐僧的模样准备去跳铁锅了,不过变作了个正正经经的和尚,孙大圣还是改不了那抓耳挠腮的猴子习惯。端华几人望着个四处乱窜略显活泼的唐僧都有些不习惯,又望见个端着架子斯斯文文面带微笑的孙悟空更是不习惯。   不过,那红孩儿似乎没看出些许端倪,高高兴兴的去牵“唐僧”的手道:“你方便完了,现在可能吃了吗?”   孙大圣抓耳挠腮道:“可以。”   说着,他眼珠一转,却是想起了什么,就算自己要拿去煮了,也得使点坏才行!   那红孩儿见“唐僧”一动不动,暗想他定然是不愿意主动进锅里了,便吩咐了几个小妖准备将他抬起来扔进去。那几个小妖虽然没甚么本领,不过力气却不小,平日里打了什么山禽猛兽都是交予他们抬回来的,因此红孩儿定下心来,只等他们将“唐僧”抬起来丢到锅里煮。   却不料,那一众小妖抬了许久,也不见“唐僧”挪动分毫,红孩儿不禁微微怒道:“你们这几个是没吃饭还是怎的,竟然连个和尚都抬不动!”   “大王,不是啊,是这和尚有千斤重哩!”那小妖委屈道。   “再抬试试!”红孩儿鼓着饼脸,指挥道,“你们三个到左边抬他手,你们四个到右边抬他脚。”   一众小妖闻言果真乖乖去抬“唐僧”的手脚去了,又大喊了两声给自己鼓气,抬了半天,个个都是满头大汗,却还是只看那“唐僧”如座大山般岿然不动。   这到口的唐僧肉,就是吃不到嘴,红孩儿自然是不乐意,气呼呼的道:“你们这群小妖真是太没用了,本大王亲自来,让开!”   说罢,红孩儿一撩肚兜,果真亲自来抬“唐僧”了。   红孩儿面相生的老气,人亦有些胖,看上去便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他力气也不小,平日搬个石板什么的轻而易举,此时抬“唐僧”却有些力不从心。搬了许久,直教他满头大汗,也不曾见“唐僧”挪动半分,不由气喘吁吁的道:“你这和尚吃什么长得,怎的这般重!”   孙悟空闻言,眼珠又转了转,嘿嘿一笑,却是在那红孩儿使了吃奶力气抬他时,陡地解了那定身术,只听“扑腾”一声,红孩儿脱力摔落在地上,被“唐僧”大大的身体死死的压住了。   “压得疼死了!和尚你快走开!”红孩儿伸出头来嗷嗷叫道。   孙大圣安逸的躺在红孩儿厚厚的肉身上,掩嘴笑道:“你不是要吃肉吗?来呀!”   闻言,红孩儿扯着脖子瞪了他一眼,却忽然张开嘴偏过头来一口咬了过去。   “嗞——”孙大圣万万没想到他会真咬,不由疼的龇牙咧嘴的从红孩儿身上跳起来。   “你这小妖怪下口可忒狠了点!”孙大圣捂着脸吃痛的叫起来。   红孩儿得意洋洋的从地上爬起来,气哼哼的道:“小的们,将他绑起来扔锅里去!”   那一众小妖依言又来捆“唐僧”,不过这回孙大圣倒是没反抗居然乖乖的任由那小妖将他捆起来,直直丢入那锅中。   端华望一眼那底下烧的通红铁锅,不禁担忧的问唐僧道:“师父,大师兄不会真被煮死了吧?”   “孙悟空”悠然笑道:“你莫忘了他曾经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待了七七四十九天,若是只在普通开水煮一煮便死去的话,太上老君怕是要气的发疯。”   端华松了一口气,这才专心的盯着铁锅看将起来。   沸水滚滚,常人进去了,怕是即刻便要被烫熟。孙大圣本来就不是常人自然是不怕那水,反倒在水中怡然自得的扑腾起来,惹得那热气翻天的水花四处飞溅。见状,红孩儿更是气急败坏,咬牙骂道:“你既还这般有精神,小的们,再添些干柴!”   那小妖果真又去取干柴去了,取来后往那铁锅底下一塞,红孩儿张开大口,喷出一大团红云似得烈火将那干柴燃起来。霎时,火势冲天,洞里黑烟滚滚,直呛得众人眼泪横流。   孙大圣见这洞中小妖被烟雾熏得四处乱窜,不由哈哈大笑。   红孩儿怒道:“你这和尚笑什么?”   “俺老孙笑你这小妖有眼无珠,你且看看我是谁?”孙大圣说着猛地从那铁锅里挣开了绳索,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微微一抖便换了个模样,却是那雷脸毛公嘴的猴子孙悟空。再看那“孙悟空”这时也已变作唐三藏的模样。   “你们——”红孩儿惊愕的望着这二人,一时摸不清状况。待到回过神来时,那师徒一行竟不知在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原来方才唐三藏和孙悟空早已经商量好,等那洞府里乱作一团时,便趁机离去。   良久之后,洞府里的烟雾渐渐散去,红孩儿才怔怔的跌坐在地上,黯然流下泪来道:“我吃不了唐僧肉,便不能回翠云山去了。”   *   出了号山枯松涧火云洞,下了那石板桥,路过那曲涧,又走了十余里,端华才皱着眉问道:“师父,这可不是西天取经的方向,我们这是准备去哪?”   唐三藏骑在白龙马上,眯着眼睛道:“自然是去看看另一个红孩儿了。”   “另一个红孩儿?”端华一怔,又听唐三藏压低声音道,“难道你就没发现这一路都有些不太对劲吗?”   端华点头道:“确实如此。”   唐三藏轻声叹了一口气悠悠道:“自从那断魂杖出现之后,这西天取经的路较往五百年前便有了许多不同,变数忒多了些。还有那个甚么天师,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不过为师猜测,他定然也是为了轮回的诅咒而来,不然也不会紧紧追随我们西行的脚步。”   端华闻言,又是一怔,呆了片刻才道:“这么说来,那天师或许有能力改变西游轮回之咒?”   唐三藏缓缓点头道:“所以啊,我们才要去翠云山找另外一个红孩儿探个究竟。”   “那这个红孩儿怎么办?”端华问道。   “若另外一个是真的,那么这个红孩儿必然是假的……”说到此处,唐三藏莞尔一笑,端华却明白这是准备杀人灭口的意思,不由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秋风萧瑟,端华抬起眼,打量那丰姿俊秀端坐于马上的和尚。暗想,或许三千年前他也曾是慈悲感人的模样,只不知那三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教他变得这般狠毒。   *   走了两日,师徒一行人才终于到了那翠云山芭蕉洞。   石门巍峨,唐三藏上前两步,重重叩了下门。   那洞门里有两个女童,闻得声音开了门,探出一个头来,却看见这么俊俏的一张脸,随即羞红了脸入报道:“奶奶,外面来了个俊和尚。”   铁扇公主听闻,忙整云鬓,急移莲步出门去迎接,出去一看果真有个俏和尚,她正欲开口询问,孙悟空却是嬉皮笑脸的上前道:“嫂嫂,你可认得俺老孙?”   铁扇公主这才看见他,面色不由冷了几分道:“是你这猢狲。”   孙悟空赔笑道:“嫂嫂火气怎么这般大,俺老孙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你呀?”   铁扇公主瞪他一眼不答反问道:“你这猢狲快说说来我这翠云山芭蕉洞到底有何贵干?”   孙悟空讪讪道:“既然嫂子这么说了,那俺老孙便开门见山了。”   “别废话,快说。”铁扇公主白他一眼道。   “是这样的,俺老孙受那菩萨的点化保师父也就是那唐三藏去西天取经,途中经过那号子山时,被红孩儿给捉去了。那红孩儿自称是嫂嫂之子,受嫂嫂指使要吃唐僧肉哩!”孙悟空脸不红心不跳的扯着谎道。   铁扇公主闻言,面上浮出一丝不快道:“你这猴子说什么胡话,我儿子红孩儿在洞府中好好的,怎么可能受我指使要去吃你师父的肉?”   众人一惊,随即面面相视了一会,唐三藏抛了个眼神出去示意孙悟空。孙大圣心领神会,立刻装作失望的道:“果真如此吗,那号子山上的红孩儿不知是个什么人物了。”   铁扇公主冷哼一声,不屑道:“说不定是哪来的山妖精怪,冒充我儿子呢。”   孙大圣眼珠转了转,赔笑道:“兴许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妖为了和嫂嫂攀上亲戚这么说的吧!”说完又追问道,“既然嫂嫂说我那红孩儿贤侄正在洞府里好好的,不知道嫂嫂能不能带俺老孙去见上一见?”   迟疑了片刻,铁扇公主还是摇头道:“我儿他性子羞怯,不爱见外人。”   孙悟空也不知如何,正抓耳挠腮着,却见唐三藏上前来拿出了那断魂杖道:“贫僧有一宝物,只赠有缘人,今日来此处,顿觉灵台清明,想来是贵子与我佛有缘,望能将此物赠送与他。”   银光灼灼,映日生辉,铁扇公主自然能识得那乃是不俗的宝物,犹豫了半晌,最终她还是勉强答应了,只是叮嘱道:“你们进去后,远远的望他一眼便可。”   “请女施主放心。”唐三藏微笑着点头。   说罢,师徒几人就要进洞去,那铁扇公主抿着嘴唇也不多言,等到孙悟空时,忽然伸出手扯住他道:“你这猢狲先别走,我还有几件事要问你。”      ☆、【红孩儿】漂亮的小娃娃      铁扇公主拉着孙大圣,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才慢慢开口道:“我这问你的第一桩事,便是关于你大哥牛魔王。”   孙大圣点点头道:“嫂嫂请讲,俺老孙必定知无不言。”   “两年前,你大哥出了次远门,而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我听闻是因着大圣牵线教他认识了个狐狸精,而后沉迷美色忘记妻儿了。”铁扇公主缓缓说道,目中冷光凛凛。   孙大圣忙摆手:“嫂嫂莫说笑,俺老孙这两年皆在保师父上西天取经的路上,哪有那么劳甚子功夫去帮大哥牵线哩!”说完大圣又暗自想,莫非先前那敌意便是因为此,也不知是谁造的谣,竟这般污蔑于他!   铁扇公主惊疑道:“真不是你?”   “真不是俺哩!”孙大圣答道。   “我本想靠着你去将牛魔王召回洞府的,如今看来竟是痴人说梦。”铁扇公主垂下眼帘来,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问你的第二桩事,便是关于那号山枯松涧火云洞的红孩儿。”   孙大圣一惊,答道:“嫂嫂,你先前不是说红孩儿正在洞府里头,那号山的是个妖怪吗?”   铁扇公主抿唇不答,只担忧道:“我问你,他现在可安好?”   孙大圣见状,便知这其中另有隐情,眼珠一转,扯了个谎道:“那号山红孩儿要吃俺师父的肉,俺老孙哪能放过他,自然是将他一棒打死了。”   闻言,铁扇公主一个踉跄竟是差点跌倒,孙大圣忙去扶她,却见那铁扇公主白皙的面庞上潸潸落下泪来,竟是哭了。孙大圣心中一跳,慌忙道:“嫂嫂你哭甚么?那号山红孩儿同你又没甚么亲戚关系,不过是个妖怪,死了便死了罢!”   “你这猢狲——”铁扇公主大力一挣,直直站起身来,连连冷笑道,“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这猢狲怎的连个小娃娃都不放过!”   “不过是个小妖怪,嫂嫂怎的这般激动?”孙大圣嘿嘿笑道。   铁扇公主咬着嘴唇,定定的看了孙悟空好一会,才红着眼眶道:“他,他是我儿子。”   孙大圣愕然,转而镇定下来,嬉皮笑脸的道:“嫂嫂又在说笑了,嫂嫂的儿子不是在洞府里面吗,号山那个是妖怪哩!难不成是嫂嫂扯谎了?”   闻言,铁扇公主颤抖两下,低下头去哭了会,才复抬起头来流着泪道:“他们都是我的儿子。”   孙大圣心中大骇,正要询问,又见铁扇公主拭着眼泪顾自说了起来。   “十多年前,曾有一位和尚下我这翠云山来,说要赠我一个儿子。我同你大哥结姻多年,却始终不曾诞下一儿半女,听了那和尚的话自然是高兴不已。半个月后,那和尚又来了,带着个软软胖胖的奶娃娃,说他会许多通天的法术,叫我们好好待他,而唯一的条件便是十年之后要派他镇守号山。”   “便是那个号山的红孩儿?”孙大圣不由问道。   “不错。”铁扇公主点点头,又继续说道,“但是万万没想到,那和尚来完之后的三年,又来了一个人,他说自己是天师,算到我家中无子,故奉着天命为我送子来了。那天师的模样看上去也确是高洁出尘,仙气飘飘,我和你大哥虽说信他是仙人,但是家中已有了一子。怕是不能顾他周全,便断然拒绝了。”   天师,又是天师?孙大圣皱着眉暗自惊愕。   铁扇公主的眼泪又不住的往下流:“那天师对我们的拒绝毫不在意,只是给我们看了看他怀中那个孩子。那孩子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怀中,我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辈子再也无法拒绝他。”   “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漂亮的孩子,就算是神仙也没有那般漂亮的。”说到此处,铁扇公主脸上绽出了个笑容,“我和你大哥都非常喜欢他,便将他带了回去,两个孩子一起养。”   “既是两个孩子一起养,为何又要取个相同的名字?”孙大圣不解道。   铁扇公主摇了摇头:“原先,名字也不相同的,那和尚送的儿子,我给他取名为红孩儿;那天师送的儿子,因为实在太过漂亮,便将他取名为玉孩儿。而那两个名字也用了好几年,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什么事?”   说到那件事,铁扇公主脸上带了一丝苦笑:“红孩儿五岁那年,我和牛魔王前往东胜神洲,赴那蛟魔王娶亲的喜宴。因着路途遥远,这一去便是半个个多月,等到归来时,家中却已发生了惨剧。五岁的红孩儿用三味真火将那才两岁的玉孩儿眼睛给烧瞎了。”   五岁的小娃娃干出这种事情,着实令人惊愕。孙大圣呆了呆,才道:“那嫂嫂可知他为何要如此做呢?”   铁扇公主擦着眼角的泪珠道:“我自然是问过他的,他不答只像得了魔怔一样一遍一遍的念着那句话‘他的眼睛里面住了妖怪’,我问他那话是什么意思,他却发起疯来又四处喷火想要将玉孩儿烧死。你大哥自然是气的不行,一怒之下便将他丢到了号山枯松涧。而后,那天师又来了此处,告诉我玉孩儿命中缺火,因此才会有那么一遭劫难,只要改了他的名字和命格,便会一生平安。”   眼睛里面住了妖怪……孙大圣皱着眉想了一阵才问道:“那他的眼睛后来好了吗?”   铁扇公主苦笑着摇头:“那三味真火乃是天上神火,哪能那般容易好,瞎了便是瞎了。”   孙大圣闻言不由一阵惋惜,又说道:“那号山那个红孩儿呢?从此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吗?”   铁扇公主叹气道:“几年之后,我曾派人去寻过他,问他可曾后悔,他却说只恨自己当时没有烧死玉孩儿。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那般心狠手辣,却对他心如死灰,再也不愿与他相认,希望借以忘记他对玉孩儿的伤害。却不曾想,他还是那般阴毒,竟干起了吃人肉的勾当。如今,他死了,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虽说如此,铁扇公主却还是止不住掉眼泪,低低的哭泣起来。   孙大圣闻言一阵唏嘘,又有些惭愧,毕竟这些伤心事乃是自己扯了谎骗出来的。   大圣又安慰了一阵,才见那唐僧四人从洞府里缓步走出来,不过个个脸上都带着奇怪的神情。   唐三藏望一眼这泣不成声的铁扇公主,又扫一眼尴尬的孙大圣,面上掠过一丝诧异,才缓缓道:“不知公主同我这徒弟说的话可曾讲完了?若是讲完了,贫僧还要上西天取得真经,便不在此处多多打扰。”   铁扇公主红着眼眶抬起头道:“讲完了,不过,大圣,将来若是有一天你遇上了牛魔王,请告诉他我在翠云山芭蕉洞等他。”   孙大圣点点头道:“嫂子放心。”   说罢,又寒暄了几句才一一下了山离去。   走到山脚处,孙大圣才对着唐僧几人讲出了方才铁扇公主的那番话。   话音方落,便见众人面色大变,唐三藏更是怒气冲冲道:“悟空,你怎的不早说?”   孙大圣无辜道:“师父你也没问啊。”   唐三藏长袖一拂道:“走,我们回芭蕉洞。”   “甚么?”孙大圣茫然,这时,众人才讲起了先前进洞去看另一个红孩儿的事。   *   正是深秋天气,芭蕉洞里因着燃起了火把的缘故,便觉不出几分冷意。那两个羞红了脸的女童,带着唐僧师徒四人,在这蜿蜒的洞中缓缓前行。洞很深,很长,那两女童轻车熟路的领着他们行到一座矮矮窄窄的石门前,指着道:“小公子便住在这里头。”   唐三藏点头道谢,而后十分谨慎的上去叩了叩门。   门内无人应答,只听得清晰的水声哗啦哗啦作响。   唐三藏又喊了两遍,里头还是静悄悄的,他撩起袖子试着推了推,却发现那门根本就没关,轻轻一推,便开了。进的门中去,便见里头一副无比壮观的景象。一座龙潭接涧,碧水长流,虎穴依崖,花开放早。水流千派似飞琼,花放一心如布锦。   这洞府,竟是建在半壁悬崖上,直教人心底生畏。   众人皆惊愕了半晌,才想起了正事。绕过那龙潭,躲过那喷薄的水流,在那花架之后,众人发现了另外一个红孩儿的身影。他头戴小金冠,束着发,身上穿一袭翠绿色一短袄,端端正正的坐在秋千架上,背对着众人歪着脖子不知在看些什么。   唐三藏这时温温和和的道:“你是红孩儿吗?”   那秋千架上的小娃娃没回头,还是歪着脑袋。   端华低声道:“师父,铁扇公主不是只让我们远远望他一眼,不同他说话吗。”   唐三藏嗤笑道:“她此时又不在这里,说没说的她如何知道。”   “……”端华默默抽了抽嘴角再不多言,又听唐三藏拔高了声音继续问,“你可是红孩儿?”   那小娃娃还是不言不语,猪八戒笑道:“师父,这红孩儿不是个聋子便是哑巴吧?”   “你才是哑巴!”那“红孩儿”终于扭过头来,却是冷冰冰的道。   众人皆是呼吸一滞,却不是因为他的话语,只是那张小脸——   倘若有人见过这样一张脸,便毕生也不能忘记也不能释怀,只因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漂亮的脸。那种漂亮,不单单是五官上,而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漂亮,仿佛一种朦胧的暗示,只一眼就教人铭记心中。   但是,你若说他五官不漂亮,那也不正确,因为光那双眼睛便极为美丽令人悸动,顾盼流波熠熠生辉,仿佛天边的一轮明月,教那漫天星辰黯然失色败去了光辉。   眉如刀裁,唇若涂朱,面似傅粉,一笔一画,皆如神祗的精雕细琢。这样的一张脸,怎能教人不惊诧?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那小娃娃歪着脑袋问道。   闻得此声,众人才恍然回过神来,方才的那一切仿似南柯一梦,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你便是红孩儿?”唐三藏垂下眼帘来不再看他,才又问道。   那小娃娃歪着脑袋笑了笑,又是灿如春花:“我从前叫玉孩儿,后来改了名字叫红孩儿。”   猪八戒痴痴的盯着他道:“玉孩儿这么好听的名字,为什么要改成红孩儿呢?”   小娃娃笑的甜蜜:“因为我哥哥便叫红孩儿啊,只要我改了跟他一样的名字,他便不讨厌我了。”   “世上怎么会有人讨厌你呢,你这般漂亮……”猪八戒痴痴道。   唐三藏见状忙拍了他一下:“八戒,别再盯着他看了。”   “啊……师父?”猪八戒如梦方醒,此时才回神。   那小娃娃这时从秋千架上跳下来,突然小跑着扑向端华。将她抱了个满怀:“姐姐,你身上好香,我好喜欢你。”   端华怔忡着抬起袖子,闻了闻,也不敢看他,只望着唐僧诧异道:“我身上没有香气啊。”   那小娃娃扒着她,死死的抱着,也不松手,却只重复道:“姐姐,你身上好香!”   被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抱着,端华也狠不下心将他丢出去,只能僵僵的站着。站了半晌,那小娃娃还是扑在她身上不肯走,端华无奈,只能向唐僧求助。   唐三藏见状,眯着眼睛笑了笑,却是从身后拿出了断魂杖道:“红孩儿,别再缠着那位姐姐了,来看看贫僧带给你的宝物。”   小娃娃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目光果然已经被断魂杖吸引,从恋恋不舍的从端华身上跳下来,跑向唐僧歪着脑袋道:“这个是送给我的吗?”   唐三藏笑眯眯的点点头。   小娃娃也笑了,露出一口细白的牙,笑的天真却是猛地从唐僧手中夺过断魂杖,而后飞快的跑开,将断魂杖丢下了那半壁悬崖。   那速度太快,连唐三藏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断魂杖已直直落下崖底,他追到断崖边也只看见了零星的一个影子。他怔了片刻才问道:“你为什么要将它扔下去?”   “那禅杖看着吓人,我不喜欢它。”小娃娃弯着眼睛道。   迟疑了片刻,唐三藏才抚掌大笑:“扔的好扔的好,自此也算断了贫僧的执念。”   端华却是为那小娃娃捏了一把汗,方才见他扔了断魂杖,便以为他必定要遭毒手了,却不料,唐三藏居然反常的没有生气反而极为高兴。   而后唐三藏几人又与那小孩闲谈了一番,亦不曾发现什么反常之事,便又寻了个借口出的洞门去。   *   翠云山,半山腰上。   听完始末的孙大圣目瞪口呆,却问道:“师父,你的意思是你们见到的那个红孩儿眼睛是好的,并没有瞎?”   “不错,不仅是好的,还非常漂亮,简直不似凡人。”唐三藏叹息道。   “可那铁扇公主却说他眼睛曾被那号山的红孩儿给烧瞎过。”孙大圣摸着头道。   端华沉吟了一番道:“会不会铁扇公主撒谎了。”   孙大圣摇头道:“她性格耿直,又爱子如命,是断然不会撒谎了。”   略略思索了一番,唐三藏道:“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这个红孩儿骗了我们,也骗了铁扇公主,他根本没有瞎过。”   “骗人总有动机,他是为了什么而骗人呢?”端华问道,其实她心里还是不愿相信那么漂亮的一个娃娃会骗人,而且拥有那么天真无邪的眼神,会是装出来的吗?   唐三藏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只给出个模糊个答案:“我们上山顶去洞里问个究竟便晓得了。”   众人默然,加快了脚步朝山上赶去。   端华走在后头又用力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长袍,不由皱着眉,暗想道,哪有什么香气?那小娃娃怕不是生出了什么幻觉。   又想起那张极为漂亮的小脸蛋,总觉得恍惚之中有些眼熟。      ☆、【红孩儿】统统都是辣鸡   上了翠云山顶,又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色。   方到府门前,孙大圣急忙上前去叩门。不多会,铁扇公主便从黑幽幽的洞府里走出来,见了众人,不由惊疑道:“你们怎的又回来了?”   “嫂嫂,先别问,快带俺去看看你那宝贝孩儿,有急事哩!”孙悟空说罢就慌慌张张的往里走。   “莫不是我那玉孩儿出了什么事?”铁扇公主奇怪道,“可我方才见他还好端端的坐在秋千架上呢。”   “好什么好,嫂嫂,你若不诳俺老孙,那你的宝贝孩儿恐怕是个妖怪哩!”孙悟空边走边没好气的道。   “你这泼猴又胡说,我那孩儿怎的就成妖怪了?”   “俺师傅说你那孩儿的眼睛没有瞎,可嫂嫂你却偏说瞎了。”   “不可能,我这可怜的孩儿眼睛都瞎了许久了!更何况我铁扇公主一生为人光明磊落,怎会扯谎来诳人!”铁扇公主激动的道。   孙悟空嗤笑两声:“嫂嫂也别急着反驳,待俺老孙进去瞧一瞧,便知分晓!”   “你这泼猴——”铁扇公主愠怒的骂了一声,便拂着袖子大步走在了众人前头。孙大圣嘿嘿一笑,亦不做声,跟在她身后往幽深的洞府里头探去。   而唐僧一路上不知在思索什么,面沉如水,目光复杂。端华瞧了一眼,心中忍不住暗道,怕是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那玉孩儿的洞府也着实幽深,又是一通好走,绕了许多弯弯道道,才到那扇门前。那厚实的洞门照常掩着,铁扇公主推门而入。依旧是那幅碧水长流、虎穴依崖的壮观景象,只是,这当中少了一个头束金冠身着绿袄的红孩儿。   “红孩儿呢?”众人四处张望了片刻,却皆不见那红孩儿的身影。   铁扇公主也傻了眼:“我的孩儿呢?方才还好端端的坐着,怎的现在便不见了!”   说罢眼眶便红了,似是要哭的模样。孙悟空见状忙扶住她,说道:“嫂嫂莫急,那妖怪跑了还好哩,不然怕是要害你性命呢!”   铁扇公主原本只是眼眶红了,这下便哭出声来,边哭边骂道:“我这孩儿与我也陪伴了许多年,怎会是妖怪?他性羞怯,不爱见人,定是你这猢狲将他吓着了!”   “俺老孙——”孙悟空挠挠头,正欲说些什么来辩白,却看唐僧广袖一挥,指向那半壁断崖道:“悟空,你下去看看。”   “好哩!”孙悟空应和一声翻了一个跟斗,就化作一束黑影往那下方掠去。   铁扇公主止住了哭泣,惊愕道:“这是何意?”   唐僧微微抬起嘴角冷笑道:“你那孩儿若是藏起来,便只可能躲在这崖底,他方才扔了贫僧一件宝物,说不准此时便在崖底找那宝物呢。”   “可这崖底……”铁扇公主看向那下方,若是正常人是绝不可能……   端华也往那处看去,这半壁断崖峭拔险峻,下面似是无底深渊。从上往下看,只见云气弥漫,寒气重重,暗沉沉,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妖怪?端华摇摇头,总觉得不像,可若说是人,那样的一双光华璀璨的眼睛是人所拥有的吗?她忍不住看向唐僧,望见那嘴角挂着的讥讽,似乎有几分怒意,想来是为了断魂杖被丢心中有气吧。   孙悟空下到了崖底,原本以为这下方是一片水潭,却不料是山峦,一望无际绵延不绝的山峰,一座接着一座,看上去无比的险恶和狰狞。在山峦之间飞来飞去查探了几番,也没见着这红孩儿的踪影。正欲飞上去找唐僧复命,却忽然看见那崖底一处枯松旁,忽然多出来一个人。   孙悟空定睛一看:   这个人年纪看上去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或者更小。他的身形瘦长,面庞秀气,身上穿着一袭白袍,这白袍十分的精致,领口袖口衣裾边皆绣着俏丽的梅花。远远望去,这人便如一株遗世独立的梅花,俏生生的长在那穷峰恶岭之中。   正所谓物若反常必有妖,悬崖底,山峦中,有个人如此站着,怎么看都不对劲,恐怕就是那逃跑的红孩儿!孙悟空当下便提着棒子飞上前去冷哼一声道:“妖怪,俺老孙不找你,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白袍人负手立在枯松边上,轻蔑的望向孙悟空道:“本座若是不自己找上门来,怕是你这猴子永远也找不到本座。”   “好大的口气,你孙爷爷便来会会你!”孙悟空平生最受不得这种目光,当下就要提了棒子上去打。一棒下去,那枯松便被打的连根捣烂,倘若人站在这枝上,怕是要被打成肉饼,而那白袍人,却只是简简单单的身形一变,便从这枯松上轻轻掠过,落到了另一座山头。   “本座今日可没那闲空陪你打架,更何况就凭你,还不配当本座的对手。”白袍人蔑视道。   孙悟空气急,骂道:“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这如意金箍棒伴着声音还未落下,那白袍之人却宛如一阵清风,十分惬意的躲开了棒子,然后轻飘飘的落在山尖上,一身白袍在山风之中,呼呼作响。孙悟空不依不饶立刻又挥着棒子追过去,那白袍人却仿若一缕轻烟,消失在峰峦之中,只留下一句话:   “回去告诉你师父唐三藏,那断魂杖本座收下了。后会有期。哈哈哈……”   孙悟空气极却又无从发泄,挥着棒子将那山峦捣了个稀巴烂。才略松了口气,从悬崖底往上飞去。   崖底如此一番大动作,众人自然是听在耳里,却又不能分辨是何故。只好静静的等待孙悟空上来,这期间铁扇公主又哭了好几次最终晕过去了。猪八戒上去安慰却偷偷摸摸揩了几回油。沙僧很老实的坐着看行李,至于端华和唐僧——   “师父,这红孩儿果真是个妖怪?”   唐僧执着念珠,冷笑道:“若真是妖怪,也倒没什么大不了,只怕他不是妖怪,那才最可怕。”   “不是妖怪,那便是人了?”端华又问道。   唐僧白她一眼:“人有什么可怕的?”   “那——”端华惊讶的道,“那难道是神仙?”   “谁知道呢……”唐僧目光悠远,含含糊糊的答道。   “唉……”端华叹了口气,不知什么时候起,感觉唐僧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个人似乎不单单只有冷血无情和恶毒那些东西了。   *   “金蝉子,紫薇帝君送了我一园千年寒梅,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金蝉子,天狼星君今日赠了我一池仙鱼,你跟我一起养好不好?”   “金蝉子,明日,我便去镇压固北山的邪魔了,你会在南天门等我回来吗?”   “金蝉子,我这一生只会喜欢你一个人。除了你,别人我都不要。”   “金蝉子,你可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   “不,贫僧要修佛法。”   “不,贫僧要礼佛。”   “不会,贫僧要侍奉我佛。”   “何苦呢?”   “……无情者最伤人。”   可我是神,神怎么会有感情呢?   *   半壁崖边。   “师父,俺老孙在底下碰到那妖怪了。”孙悟空悻悻道。   “是那红孩儿?”   “不知道,”孙悟空挠挠头,答道,“俺老孙见着的那妖怪是个十几岁的黄毛小子,不过俺老孙猜应该是他。”   “哦?”唐僧缓缓睁开眼睛,冷笑道:“那妖怪呢?”   “跑了……”孙大圣有些羞愧。   唐僧略一思索,便平静的道:“料你也没这个本事抓住他。”   “……”   孙大圣心里郁闷,又想起那白袍人临走留的话,便道:“对了,师父,那妖怪说后会有期,谢谢你送的断魂杖哩!”   “师父莫不是与那妖怪是旧相识?”沙僧这时候忽然道。   “俺老猪可不信,师父是和尚,如何能跟妖怪是旧相识!”猪八戒抱着昏迷的铁扇公主道。   端华心中却想,那红孩儿或者说那白袍人难不成真是个神仙?   可是,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又说不通。第一点,为何要弄出来两个红孩儿?第二点,那号山的红孩儿为何烧这翠云山红孩儿的眼睛?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个天师还有这个白袍的红孩儿是什么关系,又有何目的?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望向唐僧,唐僧却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端端坐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摆在众人面前,还有个昏睡的铁扇公主,却没有一个人能解答。      ☆、【红孩儿】好玩不过嫂子   出了翠云山洞府,方知天色已晚,竟是不知不觉已经快天黑了。   那铁扇公主醒来不多时,大圣便将那崖底之事一一说与她听。得知自己那孩儿不明不白便消失了,又是好一顿哭,真个是眼红似血涕泪横流,可怜至极。   “你这猴头,自打来了这地界,便没甚么好事发生,先前将我那号山孩儿一棒打死,我念你也不是有意为之,也便饶了你。可我这家中好端端的一个玉孩儿,你又不明不白的不知弄到哪里去了,你大哥也不在,我一介妇道人家,孤身一人在这翠云山,可教我往后怎么活?”铁扇公主说着伏在案上泣不成声。   孙悟空见状,只好挠挠头,满脸惭愧的道:“嫂嫂莫哭,其实俺老孙还有一桩事瞒着你哩。”   “哼,看你这猴头神色,只怕又不是一桩好事情呢!”铁扇公主眼中噙泪没好气的道。   孙悟空正色道:“嫂嫂莫急,俺老孙要说的乃是那号山的红孩儿之事。”   “这有甚么好说,你这猴头都将他打杀了还有何话可说!”铁扇公主红着眼道。   孙悟空忙道:“嫂嫂,其实俺老孙先前是诳你的,那号山的红孩儿还活的好好的哩!”   铁扇公主面上一喜,心中却又想起这孙悟空酷爱扯谎骗人,当即板起脸上前两步揪住了大圣耳朵道:“你这猴头又来戏弄我,莫以为随便编个谎话我就信了。”   “痛痛痛……”孙悟空大叫道,“嫂嫂若不信,可随俺老孙去那号山瞧一瞧便是了,正好也能教你们母子相认!”   *   这厢孙大圣还在同铁扇公主周旋,那边唐三藏几人却已行至翠云山脚。骑马的骑马,挑担的挑担,前头是扛着钉耙的猪八戒,寂静夜色之中远远望去只见几个模糊的黑影。   又行了一段路,到一松林,林中有一小涧,涧下是碧澄澄的活水飞流,涧梢头有一座陈旧的石板桥。唐僧命道在此休息片刻,众人遂卸了行囊蹲坐于地顾自饮起水来。   坐了片刻,猪八戒凑到沙僧面前酸溜溜的道:“三师弟你说那铁扇公主怎的旁人不留,偏偏留下猴哥在那山上,依俺老猪看,莫不是他两有甚么私情罢!”   “二师兄,大师兄素来不近女色,你怎可诋毁于他。”沙僧正色道。   猪八戒撇着嘴,嘿嘿笑道:“沙师弟,你懂甚么,正所谓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那铁扇公主虽说年纪有些大了,可还是有几分姿色,猴哥同她又是旧相识,保不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哩!”说罢,又用肥肥的手比划了几下,甚是猥琐。   沙和尚听得红了脸,辩驳道:“大师兄绝不是那样的人!”   “哎呀,你别不信……”   猪八戒还在絮絮叨叨的讲起男女之间的某种事,端华尚是个黄花闺女,自是不好意思听,便捂着耳朵坐在了唐三藏旁边。虽是为了躲避那污言秽语,可她心中却有诸多疑问要说。   “师父,我们此行往哪里去?”端华低声问道。   唐僧原本静静坐着,听得她问,便微微抬起眉眼道:“去哪不都有人设下陷阱,那便往前走罢。”   愣了片刻,端华又问道:“那这红孩儿之事呢?”   “不必管了。”唐僧眼皮也不抬淡淡道。   “可是……”   “自有人来收拾这乱摊子。”唐僧冷笑道,“贫僧且要看看那设下这几个迷局的天师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端华满脸茫然,也不知这唐三藏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   再说孙悟空腾着云驾着雾,领着铁扇公主便往那号山火云洞处行去。   而此番前去着实把孙大圣吓了一跳,上回来时,这号山可是颇有一番好景色,陡崖峭壁高山流水飞禽走兽,可现今,却只剩一片黑乎乎光秃秃的废墟,遍地皆是那等猛禽的尸体,这整座山竟是被烧成了如此光景。   “这号山都变成这般模样了,我儿如何会在此处?”铁扇公主悲戚道,又怒视孙悟空,“你这猴头果真又是戏耍于我!”   说罢,从耳中陡的掏出一枚小蒲扇,指着孙悟空道:“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可你这猴头一再欺辱于我,今日我便拿这芭蕉扇与你在此处做个了断罢!”   眼见着芭蕉扇越变越大,孙大圣忙按住她道:“嫂嫂莫急,俺老孙可真没有打杀这红孩儿,至于这山中如何变作焦黑了,待俺老孙招来此处土地老儿问问便知。若真是俺老孙的缘故,嫂嫂那时再打不迟!”   铁扇公主冷哼一声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便再忍你一忍。”   安抚住了铁扇公主,孙悟空往山里头走了不多远便大喝道:“土地老儿快出来!”   这声喝中气十足,直教那山川都抖了一抖,不过片刻,焦黑的山峦里便钻出来二三十个灰头土脸的白胡子老头。一个个齐声叩头道:“大圣,山神土地来见。”   “怎的这么多山神土地?”孙悟空皱着眉头道。   一众老头又叩头答道:“回禀大圣,此处十里一山神三十里一土地,总共六百里,便有……”   话音未落,孙悟空便打断道:“我且问你等,这号山还有那红孩儿的洞府如何变成这般模样了?”   众山神土地闻言却个个都抹起眼泪来:“大圣有所不知啊,那日大圣几人走后,这圣婴大王红孩儿不知发的什么疯,忽然在这山凹间吹起一团红云,我等便都从土中探出头来看,却见那红云直冲云霄,接着一团火气便往山里钻!那火厉害的很,这山中精怪皆被烧作黑尸,山中草木烧作黑炭,就连那雄峰峭岭也只剩了个模糊轮廓。”   闻言孙悟空心中暗道,莫不是那日气着了那红孩儿哩,惹得他在山中纵火。   “山也毁了,洞府也毁了,那红孩儿便不在此处了?”孙悟空问道。   “正是。”众土地山神又答道。   “那可知他往何处去了?”   “回大圣,那日毁了洞府后便见着红孩儿一路往西去了,还大声嚷着要吃唐僧肉,想必是去寻那唐三藏了吧。”   孙悟空暗道,这胖孩儿也真是死性不改,又心说不好,自己不在那几人如何护的住师父?思及此,连忙将那土地所说告知铁扇公主。铁扇公主将信将疑,又思儿心切,只得又陪那孙悟空走这一遭。   翠云山往西,师徒四人又上了路。正值秋冬时节,但见霜凋红叶林林瘦,雨熟黄粱处处盈。   赶了不过半日路,途经一枫叶林,忽听得一声童音大叫道:“唐三藏休走!”      ☆、【红孩儿】胖孩儿之死上   随着这声音望去,只见红叶纷飞的林中站着个壮硕的娃娃。手拎□□,身穿红肚兜,头扎冲天髻。再看那脸,硕大又圆润,正是那号山的胖孩儿无疑。   众人皆停住了脚步,三藏亦兜住马缰,缓慢却从容的下了马往林中走去。   他的面上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他的身上披着明黄色的袈裟,那袈裟随着他的步伐在枫叶林中翻飞。   胖孩儿看见这样一个削瘦的身影朝自己走来,本应该高兴的心中却陡然升起一丝惧意,然而他还是一挥□□,挺着胸膛厉声道:“唐三藏,你若识相的,便乖乖随我去,教本大王吃了你的肉!”   唐三藏微微笑着,脚步也慢慢停了下来,他信手拈住一片枫叶,低着头感叹道:“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贫僧有意放你一马,你不懂得感恩也就罢了,反来阻我去路……”   “师父这是何意,那妖怪要吃他,他怎的不跑,反倒送上门去了?”猪八戒瞪着鼻子问道。   “二师兄说的是啊。”沙和尚担忧的附和道。   端华却盯着唐僧和煦的笑意,暗暗皱起眉来。她深知他越是笑的善良无害,越是心狠手辣。   “你这和尚少故弄玄虚,今日你大徒弟孙悟空不在,本大王可不怕你!”胖孩儿心中虽有怯意,却又转念一想,不过是个穷酸和尚,怎敌他神力无穷,又有三味真火这等神技。当即,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又恢复了自信。   “是么?”唐三藏依旧在笑,这笑容还是令人如沐春风。   “那是自然!”胖孩儿拍拍胸脯道,又大喝一声,“出来吧!小的们!”   说罢,只见枫叶林中又钻出来十几个半人高的小妖精,皆是红肚兜冲天髻的装扮。听了红孩儿的召唤,便呈一个圆圈的形状将唐三藏团团围住,作势要抓。   “小的们,绑了这和尚!”胖孩儿又指挥。   那一众小妖闻言便从怀里掏出个亮晶晶的绳索来,围着三藏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唐三藏鄙夷的瞧了他们一眼,冷哼道:“就凭这么几个不成器的小妖精?也想抓住贫僧,痴人说梦。”   “你这泼和尚,可别横,这几个小妖精手中拿的可不是寻常绳索,乃是高人赠本大王的捆仙索!只要被这绳索碰到一下,你可就逃不出本大王的手掌心了!”胖孩儿不服气的道。   唐三藏却还是轻轻摇摇头叹息道:“不自量力。”   胖孩儿怒目圆睁:“你这泼和尚莫得意,小的们,捆住他!”   “得令!”   一声应喝,只见众妖精挥着手中的长绳朝唐三藏袭来。那绳索白花花亮晶晶的,静止的时候,宛如一根根拇指大小的冰柱,可此时,当它在空中飞舞的时候却宛如一条条银白的蛇直往人身上钻。而围在唐三藏周围的正是这么十几条银蛇。   银光闪现,寒气逼人,三藏却显得无比从容。他的身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好似一团黄云在银蛇之中变幻自如,那绳索竟是挨不着他半分。   胖孩儿目瞪口呆,这泼和尚竟有此等功夫!他原本以为只要用出那捆仙绳,这唐三藏必是他囊中之物!却不料,唐三藏倒还真有几分本事。不过,他红孩儿也不是好惹得,当即眼珠一转,便想到,你既能躲我这绳索,那我便用火烤你,看你往哪里躲!   紧接着,便见胖孩儿面盘一紧,双颊鼓胀,往自己鼻子捶了两拳,念个咒语,口里喷出火来,鼻子里浓烟迸出,刹那间火焰齐出。   这火也不是凡火,乃是那炼化仙丹的三味真火。   火光涌出,烧的整个枫叶林红通通赤炎炎。   而三藏见这迸发的大火,却是丝毫不惊慌,也干脆不躲那绳索了,直直的被那滔天的火光和银白色笼罩住。   哼!看你这回往哪里逃!胖孩儿面上一喜。又暗暗卯足了劲,狂喷了几口火,直烧的浓烟滚滚,烟霞漫天。   “咳咳咳……”一旁观看了许久的端华猪八戒三人被那浓烟呛的终于咳嗽起来。   掩住口鼻后,沙和尚担心道:“这火着实有些厉害,师父他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师父的本事比你我想的都要大许多许多。”端华漫不经心道。   猪八戒则更没心没肺了:“若是师父被这红孩儿抓走,俺老猪正好回那高老庄去,夜夜笙歌不晓得多么快活自在哩!”   火势蔓延的十分快,眨眼之间,这片枫叶林便被火海吞没,胖孩儿发觉着再也看不出那唐三藏明黄色的身影时,不由纵身一跃跳到远处一块石墩上,拍着肚子哈哈大笑道:“叫你这泼和尚得意!哼!还不是要被本大王烧成焦炭!这唐僧肉烤熟了想必更加美味哈哈哈……   这边笑,那处枫叶林便是一片哀嚎惨叫之声。   “啊……救命……”   “救命!救命!”   “救我啊!”   那叫声十分凄厉,直叫人毛发悚然。   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端华蓦然呆住了。她怔怔的望着这一片无边的火海,暗暗思衬道,这火看着有些邪门,唐三藏会不会经不住烧被……一想着他也许会死,端华的心中莫名空落落的,有些钝痛起来……忽然,听得轰隆隆一声,她不由自主出声喊道:“师父!”   伴随着这声叫喊,只见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慢慢的走出一个人来。   他拈着念珠,穿着一袭单薄的袈裟,赤着脚站在火海里。   他的面庞是如此圣洁,让那艳霞般的火焰黯然失色。   “唐三藏!”胖孩儿惊讶的尖声叫道。   “师父!”沙僧高兴的道。   不,这不是唐僧!这是金蝉子!端华心底有个声音在叫。   可是,唐三藏跟金蝉子本就是一个人。   只不过,这一刻,他已完完全全变成了金蝉子,因为他已褪去了唐三藏的伪装。   也许是厌倦了这个扮演游戏,又也许是他有了打破轮回的办法,总之,从火海之中站出来的是一个纯粹的金蝉子。   他的脸上没有那刻意堆叠出来的和煦笑容,也没有那一贯可见的算计,有的只是一种冷漠。这种冷漠仿佛浑然天成的长在了他身上,教人生出一种畏惧之感。   所谓的神,便是这样罢。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决计要恢复本身的模样呢?端华猜不出来,也想不出来,她只能满脸愕然的看着火海中的这个俊俏和尚。   “阿弥陀佛……”金蝉子念了一声佛号,可面上丝毫没有慈悲之意,他冷冷的盯着胖孩儿,漠然道,“你这三味真火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其它招数快使出来。”   胖孩儿愣在那处,却未动手,反倒失神问道:“唐三藏……方才那救命不是你喊的吗?”   金蝉子轻轻转动着手上的佛珠,冷漠的道:“火中不只贫僧一人,喊叫的乃是几个小妖精。”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却教胖孩儿浑身一震。   胖孩儿此时已经明了,这个和尚厉害的很。不再多言,他提着火云尖枪凶猛而又快速的朝着唐三藏刺去。然而,那柄火云枪还未近身,就在十几米处停住了。   金蝉子浑身都沉寂不动,只有手指上的念珠飞快的转动起来。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这一声声佛号,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扑面而来,似是要洗涤这一片火海。   “啊啊啊啊——好痛——头好痛……”   胖孩儿丢了□□,捂着头跪在地上止不住的翻滚。胖乎乎的脸孔紧紧绷着,额头上青筋毕现,他的手像控制不住一样抓住自己的双髻使劲的往外扯。   “娘——好痛啊——”   又是哀嚎,可那佛号还是源源不断的掠入他的耳中。   这佛号对端华几人虽没甚么影响,几人听着胖孩儿的惨叫,却都有些惊恐。可这时候,众人都能分明看到唐三藏身上散发的杀气,一时之间,竟也没人敢上前去劝。   那惨叫,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尖过一声,越来越瘆人。   而胖孩儿的手还是使劲的攥着那两个冲天髻,似乎不将它拽下来永不罢休。   片刻之间,忽听得一声嘁哑的——“啊!”   那胖孩儿竟是奋力一扯,将那双髻给拽下来了。   乌黑的两挫头发下,是两块白花花的还带着血的皮。   “啊——我的头——”胖孩儿怔怔的望着自己的双手,又惨叫了两声,也不知是痛还是受不了这个打击,两眼一翻,已然晕倒在地。   他虽晕倒在地,可淋漓的鲜血还是从他的脑壳中喷射出来。   鲜红色的血珠,艳霞般的火光,俊俏的和尚静站其中,似个炼狱修罗。   是神?入魔?   还是早已成魔。      ☆、【红孩儿】胖孩儿之死下   “师父——”   “孩儿——”   忽听得远处传来两声呼唤,众人才回过神,意识到是孙悟空和铁扇公主来了。   这二人按下云头,飞一般的朝林中掠过来。方落地,孙悟空便望见了林中呆立的几人和火中的唐三藏。见了这奇怪的场景,正要询问,一旁却忽然传来了悲恸的哭泣声。   “孩儿——你怎么了——”   原来,这铁扇公主远远的一眼便望见了静静躺在石墩上的壮硕身躯,正是她的胖孩儿。她心中一喜,来不及细看,便飞快的朝他跑去弯下腰来将那孩童紧紧搂在怀中。然而,触手而来的不是熟悉的温暖,却是粘稠的湿润的液体。她低下头,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尖声哭了起来。   是血……到处都是血……   而,除了血,最让她害怕的却是那两撮粘黏着头皮的双髻。   她颤着手,探了探胖孩儿的鼻息,仍旧是温热的,她终于松了口气。心底却又升起一股愤怒,谁,是谁那么残忍,竟忍心伤他至此?   “这是怎么回事?”孙悟空抓着头满脸惊疑的问。他看着火中漠然站立的唐三藏,又望向呆呆傻站着的端华和猪八戒、沙僧。他先前担忧三人保护不了师父,可此时的情景又教他说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这一刻,所有人都盯向了铁扇公主——   “你们几个,究竟是谁伤了我的孩儿?”她厉声问道。   “是谁?到底是谁?伤了我的孩儿?”她又问。   “是谁?到底是谁?”她不依不饶的问。   “嫂嫂,你冷静些……”孙悟空忍不住喊了一句。   “你闭嘴!”铁扇公主尖声打断道,“都怪你们一群人!若不是你们来翠云山挑事!我两个孩儿现在都好好的!”   “唉……”孙悟空无奈的叹了口气。   “究竟是谁伤了我的孩儿?”   沉默了片刻后,火光漫天的枫叶林里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是贫僧。”   “是你?”铁扇公主无法置信的望向火海之中瘦削的身躯。   微微颌首,唐三藏轻声道:“不错,正是贫僧。”   铁扇公主道:“好,你既要认下这桩罪,那我且问你,红孩儿本领高强,你不过是个穷酸和尚,如何斗的过他?”   唐三藏轻蔑的扫她一眼徐缓的道:“罗刹女,你莫非还看不出来,贫僧早已不是那个唐三藏。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乃是金禅子。”   原来是金禅子。铁扇公主这时才发现,那许许多多被她忽略的细节——一个正常人站在火中却没有被烧焦,更何况那还是修炼多年的三味真火。   不过,倘若是金蝉子,一切都说的通了。   而自己的孩儿,也确实可能是被他重伤了。   “什么金禅子?啊!”孙悟空和猪八戒沙僧三人这时却都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就看见三个人宛若癫痫发作一样,猛力的抽搐了几下,便昏倒在地。   “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端华失声唤道,却发现这三个人都没有了反应。蓦地,她脑海里浮现出燃灯古佛的话,只要提起当年之事,他们三人便会头痛难忍,而后失去这段记忆。莫非,唐三藏要说的是那件事……   面上一沉,铁扇公主冷冷道:“你既是金蝉子,便应当以慈悲为怀,为何要伤我孩儿?况且——”   话音一转,她又问道,“况且若真是你,你方才为何不承认,偏要我问了许多遍才说呢?”   唐三藏轻轻摇头,漠然的望着她道:“第一,出家人是以慈悲为怀不假;可贫僧慈悲为怀了几千年,却也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既是如此,那究竟慈悲或不慈悲,又有何意义呢?第二,贫僧一开始不愿意承认,是因为,贫僧不认为自己伤了他。”   “金禅子,你什么意思?”   唐三藏缓缓转动着手上的念珠:“红孩儿的伤乃是他咎由自取。”   “你这意思难不成我那孩儿作恶多端?”铁扇公主咬着牙道。   “贫僧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要吃贫僧肉的是你孩儿吧。”   “是又如何。”   “那便是了,他想着吃肉,却没那个本事吃到嘴。这不是咎由自取么?”   铁扇公主忍着气道:“好,金禅子你既如此说,那我孩儿的头发呢,被连着头皮扯下来,如此残忍的手段,你却如何狠的下心来?”   唐三藏淡淡道:“他的头发乃是他自己拔下来的,贫僧可未动手。”   “你说什么?”铁扇公主瞪大了眼睛,怒冲冲的道,“不可能!我孩儿他怎会将自己的头发拔下来,分明是你颠倒黑白!”   唐三藏漠然道:“是与不是,你问问端华便可。”   铁扇公主冷冷笑起来,指着他道:“反正你们师徒几人坑壑一气狼狈为奸,问她又有何用?”   “呵,罗刹女,你倒是十分明智。”唐三藏笑道。   沉沉吸了一口气后,铁扇公主忍着不发作,缓缓说道:“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哦,什么?”   “你又为何要承认伤了我孩儿呢?”   静默了好一会儿。在铁扇公主都以为她听不到答案的时候,她听见火海之中那个瘦削修长的身影缓缓说道:“因为……是贫僧念得佛号……故意叫红孩儿拽下自己的头皮来……”   端华满脸震惊的盯着唐三藏,她看见那张俊秀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古怪的阴冷的或者是恶劣的。   “原来如此……”铁扇公主怒极反笑起来,“我先前想,倘若一个正常人,是绝不会如此残忍的对待一个孩童。可是看见了你,金蝉子。我才明白,我错的多么彻底。你不是不正常,而是你根本已经疯了。人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哈哈哈……金蝉子!你入魔了!”   “何为入魔?”端华失神问道。   唐三藏微微一笑,抬手拭去面上的血珠:”入魔?何为入魔呢。无非就是个执念,求而不得,求久了,却一直不得,便入魔了。譬如这红孩儿,他的魔障,便是执着于唐僧肉。”   “师父,那你若入魔,魔障是什么?”端华不由自主的问道。   唐三藏捻着念珠,沉吟不语。   铁扇公主讥讽的笑起来:“你问金禅子的魔障?哈哈哈……心中无佛,却不得不做个神佛。这怕是他的魔障罢。”   唐三藏摇摇头,叹息道:“罗刹女,你倒是十分聪明。可惜,你既已知晓贫僧入魔,那这世上便再也容不得你了。”   闻言,铁扇公主浑身一颤,心底升起一股恐惧之感,她却仰着脖子拂去面上的泪,冷笑一声道:“正巧,我还要杀了你这恶神替我孩儿报仇!”   “师父——”端华担忧的唤了一声。   唐三藏望她一眼,眼里尽是绚烂的火光,似有无限的暖意。   这一眼,她后来一直铭记于心,那大约是一生之中真正温暖的时刻吧,。   “不必担心。”   唐三藏淡淡一笑,神色有些复杂。   端华忽然间感觉到寒冷,从头凉到脚,她陡的想起来,除了铁扇公主,自己也知道入魔这件事了。会不会……   她打了个冷战。   “金蝉子!拿命来!”铁扇公主大喝一声,旋身上前,跃入火中,抬手直抓唐三藏的袖袍。   唐三藏身形轻移,往左一掠,便躲过她这一抓。铁扇公主见状也不意外,闷不吭声的踮着脚步,又迎面而上,这一抓,却是朝着他的脑门而去,只要抓到,一击定是疼痛难忍。   随意的一挥袍袖,唐三藏又是轻巧的避开。铁扇公主冷哼两声,一柄精致的小扇便出现在手中,五指倏的收紧,那小小的扇子便在她手中缓缓变大起来,不一会,就到了屏风般大小。   “金蝉子,你可识得此扇?”她冷脸问道。   “区区一把芭蕉扇,贫僧自然是识得的。”   “哼,既然识得,今日便教你这恶和尚丧命在此扇之下!”   只见铁扇公主手肘微抬,一道劲风从扇中射出,似个匕刃直直朝唐三藏胸口飞去。   唐三藏不慌不忙的手掌一翻,便轻松的挡住了那风刃,再伸指一拈,竟是轻巧的抓住了这道劲风。似有无穷的力量从他掌中漫延出,他肆意的回身一推,那道劲风转了个弯撞向了铁扇公主。   铁扇公主反应倒是极快,扭腕再扇,那道劲风,倏地一下,落在了火海之中。刹那间,火势陡然汹涌,照的这片枫叶林通红通红的。   一个接一个的风刃从芭蕉扇里射出,转眼间,空气间仿佛形成了一个风漩涡,这漩涡听人号令,飞向唐三藏的四周,呈圆柱形将他笼罩在其中。   “就这点本事吗……”唐三藏叹息了一声,嘴唇微动,开始念起佛号来。   “阿弥陀佛——”   第一声,四周风漩涡停住不动了。   “阿弥陀佛——”   第二声,四周风漩涡开始疯狂的涌动。   “阿弥陀佛——”   第三声,四周的风漩涡,似有了生命一样,缓缓的,渐渐的朝着铁扇公主移动。   “阿弥陀佛——”   第四声,一切都归于平静。   只有铁扇公主双目暴突,五官扭曲,嘴角带血,静静的躺在火海里。   芭蕉扇被撕裂成两半,凌乱的破碎的搭在她身上。   没了铁扇,也没有了公主。      ☆、【入魔】 作者有话要说:  麻痹→_→没带电脑出来,日了狗,手机纯手打。 上面在开奇怪的会议,爸爸坐在台下,奋笔疾书。 不知名的路人1:卧槽,那人好认真的听啊! 不知名的路人2:还记笔记呢,好厉害啊! 我:…… 厉害个鸡脖啊!还有麻痹,你们能不能小声点啊→_→ ps:顺便总结下这一堆字,就是有个痴情的厉害的女神仙要追唐三藏,但是呢,我们辣鸡唐死活不答应,最后害人妹子挂了。然后这时候翻然悔悟,自己爱上她了? 也许,并没有,也许,有。 没人理爸爸了,呜呜爸爸要挂机看小黄片。   火势不知何时小了,只剩零星的几点微光。   时近日暮,寒风一吹,这空荡的枫叶林便显得有几分萧索。   “这天可真冷啊……”端华浑身瑟缩了一下,悻悻的道。   “是有点冷,快入冬了呢。”唐三藏一拂长袖,负手跨过地上的火圈缓步朝她走来。   又是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铁扇公主的衣袍同那残缺的芭蕉扇被吹的呼呼作响,端华打了个哆嗦,颤颤道:“师父……”   你不会要杀我吧!   这句话她不敢说出口。   唐三藏却从她瑟瑟发抖的手上看出了这一点,他弯下腰,缓缓的坐在她身旁安慰道:“不必担心,师父不会对你动手的……”   得到一个保证,端华终于松了口气,沉默了一阵后,她听见唐三藏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里响起。   “跟我一起这么久了,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如此的冷血无情。而今日更是痛下杀手,先残忍的伤了红孩儿,后面更是直接取了铁扇公主的性命。”   端华一怔,不知如何答话,她分明听的出那嗓音里透出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沧桑。   “心中无佛,却偏偏要做佛,铁扇公主倒是很明了我是怎样一个人,可惜,聪明人总是活不久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常常会在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上犯傻。”唐三藏嗤笑了一声。   “师父,我虽然很奇怪你为何变成这样,可我却能理解你,毕竟这五千年的轮回之路确实是太过寂寞了。”端华感叹道,“无人陪伴,无人诉说,被逼着按照他人设计好的路走,这种感觉真的无比难受。”   她想起当日被燃灯古佛欺骗的情景,任人摆布,生命被肆意剥夺,一切都是如此的令人厌恶。好在,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出现了。   “不,你不懂,你也永远不会懂的。”唐三藏仰着脖子望向天空,暮色将至,铊红色的云团边,是冷冷清清的半轮明月。   端华一愣道:“为何我不会懂呢,师父?”   唐三藏的目光变的十分悠远,似蒙了一层雾逐渐朦胧起来。   “那大约是多少年前呢,我也记不清了。一次的人间降妖过程中,我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女人,法力高强的女人。"   "我当时并不知晓她是天上掌管二十八星宿的星君,只觉得这个女人很有趣,跟我天界那群墨守成规的朋友不一样。"   "我同她很快就成了朋友,然后我了解到,她的身份以及她在天界的显赫名声。"   "说显赫呢,不仅因为她是星君,更因为她生得十分美丽。我对美丽没有什么概念,我只觉得看着她时似看着一株迎春花,温暖和煦。”   “我同她共事一千年,曾平息过妖界霍乱,也曾镇压过魔界的暴动,更曾总是在闲暇时一起金盏煮酒携手浅酌。”   “我曾以为,我同她会永远都是朋友,却没想到,那一天——   那一日,是初春,暖风和煦,十里长堤绵延,岸边垂柳似剪,我同她坐在凉亭之中,看这人间无边的风光。   她忽然间道,金蝉子,我喜欢你。   我的心在那瞬间毫无波动,沉静如水,可我却忍不住要问她,为什么会喜欢我?   她眯起眼睛,笑容格外的灿烂,金蝉子,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有许多事情是没有道理的。   我摇头告诉她,所谓因果,凡事那就是什么事情都有原因的。   她还是笑容满面,可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不,不可能。我反驳道,你看妖界叛乱是因为妖王之子修炼过度走火入魔了;而人间的一次大祸则是因为当朝帝王昏庸无道暴虐残酷……   我还要再举例,她却打断了我,温柔的道,金蝉子,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喜欢你,没有道理也没有原因。我想同你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不,那不一样。她笑起来。   我无奈的望着她,星君,你该清楚,神,是没有七情六欲的。   她很坚定的道,不,天上地下,无论是人是妖还是神,都是有感情的。只不过因着种种的束缚,许多人只能将这些感情压抑在心底。   算了,随你罢……   我含糊的说,心里却想,这个女人一定已经疯了。”   唐三藏说着,面上的神色变的痛苦起来。   沉默了片刻后,端华托着腮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后来呢?”   “后来?呵——”唐三藏长眉一蹙,苦笑道,“后来,自然没有什么好结果。”   “一个无欲无求的佛,冷血,又无情,怎会明白情爱是何物?”   “所以,我辜负了她。”   端华心中一震,却又忍不住暗自讥讽,她难不成还期待着他会同那星君发展出一段旖旎情事么。   那时的唐三藏,也许没有现在心狠手辣,手段残忍,可他的心或许从未变过,一直是冷的,冰冷刺骨的。她喟叹了一声,又想起自己那不知何时生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怕是最终也没有什么好结果的罢……不过好在,她永远不会像那位星君一样将它讲出来。   “那日之后,她的邀约我再未赴过,她的拜访我也视而不见。   我本以为只要这样故意冷落她,她应当明白,我是神,没有七情六欲的神,我同她是永不会有结果的。   却未料到,她是如此的执着。   我不见她,她便站在我府门外等,一等就是一整夜。   我避着她,她就等,等我出府讲佛经时,默不作声的跟在我身后。   渐渐的,整个天界无人不知晓她对我痴缠的爱,可她丝毫不在意。她还是跟着我,总是自言自语,因为我已不愿同她交谈。   有时是高兴的一句,金蝉子,寒梅开了陪我去看看吧。   有时是疲倦的一句,金蝉子,你为何不肯回头看看我。   你已经疯了。疯入骨髓。   我漠然的对她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情爱会将她变成这样,变得愚蠢,变得麻木。"   "金蝉子,你知道世上最残忍的事情是什么吗?"   "哦,是什么?"   "爱上你。"      ☆、【入魔】      凉风刺骨,比风更寒冷的是唐三藏的声音。   "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天界的朋友很多。   不久之后,有一个名叫紫微的星君来为她鸣不平。   他的性格同她一样固执,他坚定的以为我不爱她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错误,所以他要我向所有人承认——我爱她。   可惜,我亦是一个固执的人,我拒绝了他。   他愤怒的向我发起了一场挑战。   我和紫微相约在十月十五的寒梅园里。   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天,下着大雪,风很大,四处飘散着梅花瓣,洋洋洒洒又浩浩荡荡。   我们在梅花香气里战作一团。"   唐三藏止了话音,端华却忍不住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一个佛和一个帝君打了个天昏地暗,可最后死的却是一个女人。"   "端华,你怎么知道?"唐三藏惊慌失措道。   "我……我梦见过……"端华勉强应了一声。   那个梦,那场浩大的死亡。   当时她听见了一声惨叫,可那声惨叫却不是来自唐三藏,而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赤渊!你为何要替他挡下这一杖!"   "紫微,你不明白,我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是了,一个是赤渊星君,一个是紫微帝君,而那把伤了人的禅杖,名叫断魂。   "断魂杖下无生魂,那日她死了罢。"端华怔怔道。   "她若那时死了,我心里大约还不会难过。"唐三藏自嘲的笑起来,"再说,一个法力高强的星君哪会那么容易死。"   "可她……确实是死了吧……"   微微颌首,唐三藏道:"不错。"   "那日她受了重伤之后,被天帝带去太上老君的仙宫中疗伤。大约治愈了半个多月左右,她便寻了个老君不在的时辰偷偷摸摸出来了。   离开老君的仙宫后,毫无意外的,她来找我了。   我看她略单薄的身影,担忧问她道,赤渊,你的伤不是还未好吗,怎的跑出来了?   她撇撇唇,摊手道,我急着出来是要询问你一桩事。   我皱起眉很认真的道,什么事?   她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低着头道,那天我替你挡那一杖时,你心中有什么感觉吗?   我思索了片刻后,认真的回答道,胸口有些疼痛,心底有点空荡。   听了我的答案,她娇俏的脸上瞬间洋溢着快乐的笑意。   你高兴什么?我不由问她。   她脸瞬间红了,讷讷道,金蝉子,你可真笨!   我拧着眉毛道,赤渊,你今日怎么了,总说些奇怪的话?   她扬起脸,笑靥如花,陡地伸出双手拥住了我。   扑鼻而来的皆是淡淡的清香,可我却欣赏不了,我一把将她推开,冷声道,你这是做甚么?   那张笑颜僵住了,她喃喃道,你不是喜欢我么?   贫僧何时说过?   她定定望着我,道,可你方才明明说胸口有些疼痛,心里空落落的啊?难不成那是假的吗?   几千年前,我尚不会骗人,便老老实实的对她道,赤渊,你误会了。   误会了什么?她追问道。   我平静的道,贫僧会心痛担忧你,乃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她的俏脸霎时白了,她抬着头望着我,眼里似含着一层雾水,沉默了片刻后,她怔怔的道,金蝉子!你说的是真的么?   我无法欺骗她,更无法欺骗自己,因此我如实答道,贫僧所言字字皆真。   你只当我是朋友?她不甘心的问。   我漠然道,从来只是朋友。   她像忽的失掉所有的力气,一把跌坐在台阶上,乌黑的长发顺着她瘦削的肩膀铺散了一地   。   赤渊,你没事吧?我伸出手试图扶起她。   她看一眼我的手,又看向我的脸,忽然笑起来,十分温柔的道,不必了,金蝉子。   我一愣,又听她接着道,金蝉子,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于你了。   她的声音分明带着哭腔,可我盯着她的脸,却没有发现一滴的眼泪。   我犹豫了一瞬,还是点点头道,好,赤渊,你保重。   那时,我只想,大约我真正要失去一位朋友了。"   天已经彻底暗了,半月如钩,树影婆娑。灰白色的月光沐在二人身上,似是陡然添了几分寒意。   唐三藏的清冷的嗓音从黑暗之中猛的又飘得悠远:   “与我分别之后的第二日,她自杀了。魂飞魄散,连轮回也入不得。”   吃惊的瞪大了双眼,沉默了好一会,端华才回过神呆呆道:“她为何如此?”   唐三藏古怪的笑起来:“大约是,为了报复我吧。”   “应该不会吧,师父,她这么喜欢你。”端华安慰道。   唐三藏嘲讽道:“也许吧。不过,她自绝后,天界中人将所有的罪过推在了我头上,而后,我被贬罚至人间历经十世轮回,接着被派到西天取经。途中遭遇九九八十一难,还有天上帝君的阻挠,可我那时不以为然,却没想到一场浩劫就此产生。”   端华一怔,下意识的瞥向唐三藏的脸,她方才以为他讲诉此事乃是忏悔之意,可这时看见这张爬满狠厉的脸,她才知道,她想错了。唐三藏,并非悔过,而是——   “师父,你该不会恨她吧?”   唐三藏轻哼一声,冷笑道:“我不应该恨她么?”   端华呼吸一窒,艰难的道:“师父,可她只是爱上你,并未做错什么。”   唐三藏蔑视她道:“端华,你既说她未做错,难不成是为师错了?”   端华沉默。   唐三藏厉声道:“贫僧究竟做错了什么?不过是不爱一个人,却要受到所有人的责难。世人皆在怪我,她自杀怪我,天界受诅咒轮回也怪我。试问,贫僧究竟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端华无言,叹息了一阵后她道:“师父,你和她皆没有错。”   “哦,那是谁错了呢?”唐三藏冷冷的盯着她。   “师父,何必再纠结于这件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端华疲倦的道。   唐三藏扬起眉,阴沉沉的道:“不可能过去。”   “师父……”   “我不甘心。”   寒风打在他俊秀的眉眼上,他似丝毫不觉,顾自沉浸在回忆之中。   “在天界时,我受到几千条规则的束缚,不得不潜心礼佛;来了人间,我不得不拯救苍生,心怀慈悲;到了地下,我还要入轮回经苦难,谨遵佛偈。   可到头来,贫僧得到了什么呢?   不,贫僧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还失去了一切。   曾经的至交好友离我而去,曾经的高深法力,如今只剩下了一半,而最重要的便是我失掉了——潜心向佛的一颗心。   而这一切,皆只因为赤渊自杀了。   昨日,我看见那小孩将断魂杖抛入崖底,我心中忽然明了,何必再假惺惺的扮演那位大唐高僧呢。   既然已一无所有,那是佛是魔又有甚么区别?   一个虚伪的带面具的神佛,当他失去了慈悲之心,倒不如干脆做个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魔。"   唐三藏说罢,脸上扬起了一个邪佞的阴冷的笑。   佛的心中,不知是多久前埋下的一点魔种,忽然间,扎了根,发了芽,长大了。   寒风骤起,端华狠狠打了哆嗦,从地上站起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开口道:"师父,徒儿不想去取经了。徒儿要回家……"   唐三藏冷冷的白她一眼,凉凉道:"晚了。"   思索了一会,他又补充道:"既然上了魔船,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   唉,端华叹了口气,她并非是真不想陪在他身旁,只是说到底,她还想留条性命。   *   “娘——娘——你为何不理孩儿了——”   不远处的石墩上,那胖孩儿不知何时醒了。   也许他偌大的脑壳此时还十分疼痛,也许他的双手此时还在微微的发抖,可当他看见母亲铁扇公主的那一刻,无疑,他的心中是十分高兴的。   寒月当空,胖孩儿像个飞速运行的球,迅速的就滚到了铁扇公主的身旁。   他无暇顾及树林里朦胧的两道人影,到底是不是唐三藏,亦看不清这大火过后的枫叶林究竟是怎样的光景。他的眼里,只有他的母亲。   可惜的是,这一回,他的母亲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温暖的拥着他。   地上的尸体早已冰凉,但胖孩儿却宛如没有知觉一样紧紧的深深的将那具尸体抱在怀里。   “娘——娘——”   他一边抱着,一边哭起来,哭的十分难听,却又十分凄厉。   哭了好一会后,唐三藏悠闲的走向他,戳着他的后背道:“别哭了,吵死了。”      ☆、【入魔】   胖孩儿丝毫不理会他,顾自继续哭。   唐三藏又凉凉道:“你娘早死了。”   “我娘没死!你胡说!”   “你娘就是死了。不信你摸摸她的鼻子肯定早就没有了呼吸。”   胖孩儿抽泣道:“我娘她只是睡着了……”   端华看着这个浑身带血的孩童,心下不忍,便劝道:“师父,别管他了,不过是个孩子,就让他待在此处吧。”   唐三藏却正色道:“就算今日放过了他,可为师杀了铁扇公主,日后他必定会来报仇。晚死早死,一样都是要死,倒不如现在解决了他,免得还有后患之忧。”   “师父……”端华还欲再劝。却听胖孩儿凶狠的道:“泼和尚!你方才可是说是你杀了我娘?”   唐三藏负手站着,坦然道:“不错,正是贫僧。”   “为什么?”胖孩儿嘶吼道,“我娘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长眉一扬,唐三藏理所当然的道:“许多事情是没有道理的。贫僧今日心情不好,想杀她自然就杀了。”   “泼和尚!我要为我娘报仇!”   唐三藏慢吞吞的道:“好啊,你若有那本事的话,不妨来试试。”   端华见状忙道:“师父,他刚丧母,身上又受了重伤,还是放过他吧。”   唐三藏睨她一眼道:“你这时到知道阻拦了,当时为师杀铁扇公主时,你为何冷眼看着呢……”   “我——”端华悻悻然,她心中暗道,当时唐三藏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模样,她哪敢上去拦。那时顾及自己的性命还不及,又哪来的心情去管铁扇公主。罢了罢了,她且放宽了心,不管这桩闲事吧。   胖孩儿重重拭去脸颊上的泪,沉沉吸了口气,突兀地一声吼喝,只见他狂扑而上,长qiang的枪杆下下直戳唐三藏的胸口。   唐三藏徐徐后退,胖孩儿紧追不舍,qiang头骤晃,幻作十几团亮影,分别罩向他身上的十几处要害。   长qiang像一块猝然闪开的光网,绕着唐三藏的全身水银似的回旋,于是长qiang便犹如江流间的游鱼,连连弹跳不停,胖孩儿立即斜窜向右,脚不沾地,qiang头猛往下撑,韧性极强的红缨枪在伸屈的一瞬将胖孩儿倒挑至半空,长qiang破空的厉啸随起,qiang影纵横卷落,威势好不惊人!   唐三藏身形闪挪腾掠,穿走如电。枪影飞舞于他周遭,每每贴着僧袍而过,擦脑而扫。锐风沾肤,长*枪骄扬。   寂静的月光洒在缠斗的二人身上,又添了几许寒意。   阵前观战的端华看的分明,这胖孩儿的法力高强了许多,大约,这便是仇恨的力量罢。   不过,就算红孩儿变厉害了,可离能与唐三藏一战的地步,着实还有点难。   而至于唐三藏此时表现的与红孩儿打的势均力敌的场面,恐怕也是他故意做出来的。   毕竟,猫吃掉老鼠之前,总要将它戏弄一番。   二条人影,纠缠在一起,一胖一瘦一矮一高。   端华定定看一会,心里愈发烦躁,她反反复复去想唐三藏说的故事,又想起赤渊紫微这些名字,总觉得很耳熟。   陡然察觉到丹田之处,涌起一股热气,她心中一惊,接着就感觉那股热气引着她往五脏六腑去。待到全身皆被热气笼罩,她忽然眼前一沉,视线变模糊起来了。   “赤渊——赤渊——”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喊。   “谁?”端华惶恐道。   紧接着她感觉眼前逐渐明亮起来,大大的睁开眼,四周的环境却已变了。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空荡荡的一块平地,无边无际,什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端华打量了片刻后茫然问道。   “赤渊——”   又是一声叫喊。端华揉了揉耳朵,疑惑道:“不会是叫我吧?”   “没错,正是叫你。”那声音又应和道。   端华摇头道:“可我不是赤渊啊——”   那声音又响起,温和而优雅的道:“你就是赤渊。”   “赤渊早已魂飞魄散了!”端华忍不住反驳道。   “并没有,她还活着。你就是她的转世……”那声音执着的道。   死脑筋!   “罢了罢了,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心里清楚自己不是。”端华无奈道。   “……”那声音沉默下来了。   端华掏掏耳朵道:“我现在只想问你,你是谁?这是何处?我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你的故友,这里是我设的结界,你在这里是因为我想恢复你的记忆。”   “……”这回轮到端华沉默了。三个问题答了等于没答,端华想了想道:“恢复我的记忆?我还有什么记忆?更何况你若是我的朋友,为何不现身一见。”   沉寂了好一会儿,正当端华东张西望的时刻,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前方的人。   是个高大的男人,身着一袭雪白色的长袍,墨色长发迤逦在地,脸上蒙了块白布,只露出一双潋滟的凤眼。   “紫,紫,紫微帝君?”愣了一会后,端华断断续续的问道。   男人眉眼微微一弯,似乎笑了起来:“赤渊,你果真是赤渊。你还记得我。”   “嗯……”端华含含糊糊的应和了一声。心底却想,这人莫不是得了癔症,那赤渊星君分明都魂飞魄散了,哪还能轮回呢。更何况自己怎么可能是赤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赤渊,你在人界这么久,过得可好?”男人温柔的道。   “还好还好……”端华勉强应道,又思索了一番道,“我现在的名字叫端华,你叫赤渊我着实不太习惯。”   男人一愣,旋即露出一副理解的神情道:“也好。就叫端华吧。”   端华点点头,她想着,唐三藏的架应该打完了,这时出去正好,正要开口询问如何解除这结界。   那面前站的那位紫微帝君便开始滔滔不绝的向她诉说思念之情了。   端华十分尴尬,又不好意思打断,只能默默听他讲了许久。终于在她舌苔发苦头脑发昏之际,紫微帝君体贴的道:“端华,你可是不舒服……”   “……”   “那我便先解了这结界,让你回去吧。”   “好好好!”端华高兴应道。她方松了口气,忽地感觉脸上一热,那紫微帝君的手不知何时落在她脸上轻轻抚摸着。   这是干啥!端华心中不快,正欲发作,那只手又飞快的抽离了,而后她只感到眼前一花,结界消失了,她又回到了先前的地方——火焚过后的枫叶林。      ☆、【入魔】   刚出结界,一抬眼,端华便望见了不远处端坐着的唐三藏,寡白色的月光下,他的脸色很难看,阴阴郁郁的,似乎心事重重,见了端华,更是猛的沉下脸来,直愣愣的盯着她。   这眼神冰冷又古怪,端华不由颤颤巍巍上前两步喊道:“师父,怎么了?”   微微一动,唐三藏眯着眼道:“端华,你方才去哪里了?”   “师父,我……”端华张口便要如实说出结界中情形,却又陡然想到,倘若告诉他紫微帝君以为自己是赤渊星君之事,恐怕不太妥当,万一他信了紫微的话,自己岂不是要遭殃。思及此,她连忙止住了话音,思索了片刻讪讪道,“徒儿方才感觉内急,便施了个小小的法术偷偷去一旁小解了。”   闻言,唐三藏深深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哦,原来你还有这等本事。”   话虽如此说,但他到底也没怎么细问。   端华干笑两声,四处瞧了瞧道:“师父,那红孩儿呢?”   唐三藏缓缓站起身,一拍袈裟上的尘土,随意的道:“自然是死了。”   说着,素手轻抬,指向了前方。   端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枫树下,红孩儿被拦腰吊在粗壮的树干上。寒月森森的笼着,隐约可见他狰狞的五官。漆黑的血从胸口沿着大腿流了一地,似乎已死了许久。   可怜这一对母子……端华低低叹息了一声。便不再看过去,走近了唐三藏道:“师父,这往后打算怎么办?”   唐三藏脚步微动,眉头一蹙,定定的看着她道:“没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端华不解的道:“那西天取经呢?”   唐三藏冷哼道:“谁爱取谁去取,反正贫僧是不会去的。”   端华一时无言,却还是耐着性子又问道:“师父,那三位师兄呢?”   唐三藏轻蔑的扫了不远处的几人一眼,闲闲的道:“管他们做什么,几个没用的东西。”   “……”   “走吧,为师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可是,真的不管三位师兄吗?”   “不必管,反正死不了。”   “那,好吧!”端华应声道,提着裙子,跟在了唐三藏的身后,她离得远,自然没看见那张俊俏的脸上。这时候竟然浮出一抹很怪异的笑容。   不知何时,风忽然大起来,凉凉的深深的吹进了这片被焚烧过的枫叶林里。   “哈哈……”伴随着一声大笑,一片焦黑的土地上,有三个人悄无声息的现出身形来。   显然,这三个人十分的年轻,个个肤白面俊,身姿挺拔。   站在最左侧那一位,一袭黑袍裹身,衣袍袖袍紧紧的贴在他身上,墨发披肩,浑身透着一股戾气。他微扬着面孔,黑漆般的眉眼紧紧眯着。   而站在中间的那一位,从模样来看,似还有些稚气,可当他穿着一袭以梅花滚边,金线勾底的精致白袍时,这人便显得十分高贵清冷。   至于站在最右侧的这位,凤眼潋滟,墨发披肩,雪白长袍迤逦在地,正是那紫微帝君。而朗声大笑的人也便是他。   他双臂环抱胸前,唇角上弯,笑得挺和善的:“哈哈,看来取了几千年的经,金蝉子的脑子就变得不好使了。稍微一挑拨,便被本君牵着鼻子走。”   “你可别大意,”中间的白袍少年摇摇头道,“金蝉子什么实力,你我都清楚,他既领着端华往天界走,难保不是故意的假装上钩。”   左边的黑袍人冷哼一声,不屑的道:“那金蝉子有什么实力,不过会虚张声势,夸大其词罢了。”   “杨战,你若瞧不起他,又为何会被他困在葫芦里,还要本座去救?”白袍少年冷笑道。   “我……”杨战气急道,“若不是那金蝉子使阴谋诡计诓骗于我!我早将他撕成两半吃进肚中!”   “就凭你这智商?呵呵……怕是再过五千年,你也没那本事罢?”白袍少年讥讽道。   “……”默然半晌,杨战恶狠狠的剜他一眼。   “吵什么!”紫微帝君笑眯眯的道,“金蝉子实力的确不可小觑,但是他若中了本君的圈套,可就要变成废人一个了。”   “帝君还有后招?”杨战瞪大了眼睛道。   “那是自然。”紫微帝君信心满满的道。   秋夜,月渐浅,天快蒙蒙亮,露寒霜重,湿气很大,那种瑟缩的冷,能直接透进人们的骨缝子里。   三人皆不约而同的抖了抖,杨战打了个寒颤道:“好冷。”   紫微帝君笑道:“既然冷,那就同本君一起回天界布置陷阱吧。”   杨战应声道:“也好。”   白袍人却挥了挥手:“帝君你们去罢,本座还有些事需处理。”   “你的肉身都已成型,还有何事?”紫微帝君不解的问道。   白袍少年沉着脸,低声道:“铁扇公主养育本座多年,虽算不得母亲,却也是有恩需本座。她既死了,自当给她立个碑供奉一番。”   “你倒是有情有义。”紫微帝君赞赏的道。   白袍少年淡淡一笑。   一挥袖子,杨战高声嘲笑道:“还有情有义呢,他若真有情有义,怎么不去救铁扇公主,反等她死了,却来假惺惺的说有恩情要报?”   一片寂静,白袍少年冷冷的瞥了杨战一眼,阴沉着嘴角走开了。   “你说的过头了,杨战。”紫微帝君平静的道。   “我……”杨战一愣,心中一震,忽然苦笑起来,他意识到,其实他说的不只是铁扇公主,也是扶摇仙子吧。   当一切,都归于平静。   天色,也蒙蒙的愈来愈亮,焦黑的灰烬中缓慢的,机械的爬起来一个人。不,确切的说,是一只猴子。   “原来,有那么多的秘密我不知道啊。”这只猴子感慨着,随即他开始盘算着该怎么去挖掘真相。   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誓死守护他的师父呢?还是找天界那群神佛算账呢?   他的心,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螳螂捕蝉】      冬初。   天亮不多时,大地沉入在一片灰蒙蒙的云雾里。   而端华跟着唐三藏在这雾中已穿行了两三个时辰。   清晨的凉风,呜咽着落在人的皮肤上刀割似的疼,端华不由裹紧了衣裙,四肢瑟缩在一处,整个人都矮了几分。   “很冷?”   这厢,她又打着寒颤,牙齿冻的咯咯作响,却听前头的唐三藏侧身过来问。   “还行。”她勉强答道。   唐三藏回身望见她的脸冻的发紫,眉宇微微一动,道:“怕还没到地方,你便要活生生冷死。”   “我……”端华正要反驳。   “唉,也不知你是怎么做妖怪的。”唐三藏叹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微抬,明黄色的袈裟已轻轻落在端华的肩上。   嗅到熟悉的檀木香,端华脸一热,咬着唇看一眼三藏道:“师父,不必给我的。”   唐三藏笑起来:“你修行不过尔尔,那天界的九重寒气若入侵了你的体内,日后怕是修为要折损不少。”   “那……那好吧……”端华裹紧了袈裟,想了想又道,“师父,你方才可是说天界?”   唐三藏道:“不错。”   端华道:“那我们这是去天界?”   唐三藏点头道:“嗯。”   端华诧异道:“可是,去天界做甚么呢?”   唐三藏神秘一笑,并不作声。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不久就会有答案了罢。想想,似乎都令人兴奋不已。只盼望,你不是她,否则——   沿途的风景变幻的极快,端华遥遥望之,隐隐有熟悉之感。   那东庭的渺渺仙山,南派的郁郁竹林,西方的圣洁佛光,北面的……似乎,都眼熟的很,她不禁怀疑,莫不是曾来过此处?   可她一介修为平平的虎妖,如何来过这仙山天岛?   她正暗自发愣,猛地脑袋一晕,两眼一黑,一股陌生的气流直直的冲进她的胸腔里。   “啊——”她痛的惊叫一声。   还是不断飞过那仙山海岛,只是眼前——   “金蝉子,这回人间大祸,你陪不陪我去?”说话的是个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女,明眸皓齿样貌动人,她倚在一棵桃枝上,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星君,天帝派的是你,可不是贫僧。贫僧若是冒然去了,恐怕要受到责罚的。”答话的却是个俊俏清瘦的和尚。   少女撇撇嘴,不悦道:“你定然是在找借口。你同天帝哥哥关系那般好,他哪舍得责罚你?”   和尚执起念珠,闭目摇头道:“星君莫任性,关系虽好却不意味着能无视上下尊卑。况且贫僧尚有成千上万的佛经要参悟,人间着实是没空去的。”   “你!你就这般敷衍于我!”少女气极,一拂袖,直直的朝着缥缈云海掠去。   “星君——”   和尚呼喊了一声,可那少女还是头也不回。   “唉——”   和尚叹口气。   飞的远了,少女偷偷躲在云朵后头,用眼角偏过头瞥他一眼,却只见那和尚依旧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不由又气起来,恨恨道:“不解风情!”   她秀丽的身影,穿梭在云层中间,东来西往,南眺北望。   “这些都是你的记忆么?”   突然,耳边有人出声问道。   “什么?”端华一呆,再睁眼,眼前一看不见那少女,也没有了那个和尚,只有唐三藏饶有兴味的盯着她。   一股凉意涌上她的心口,刚刚回暖的身体又猛的冷下来。   “我……不是我……这不是我的记忆……”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端华才断断续续的道。   “可是——”唐三藏停顿了好一会,才继续道,“不是你的记忆,怎会出现在此处?”   端华呼吸一窒,直愣愣的望着他。   他,他该不是以为自己是赤渊吧?他,要是真以为自己是赤渊怎么办?他会不会……   她惶恐的要命,也不知是担心自己的生死,还是害怕那些尚未萌芽的感情就这样覆灭了。   唐三藏见她呆呆傻傻的样子,嘴角一勾,将拈花状的手藏在了身后,才奇道:“你怎的如此紧张?”   端华颤巍巍的抬起眼睛,打量了片刻,确信那张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杀气后,终于宽了心慢吞吞的解释道:“这委实不怪徒儿紧张,只是师父对她恨之入骨,徒儿有些担心。”   唐三藏露齿一笑:“她早已魂飞魄散,这三界间也没有了这一个人,因此为师不过随便说说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端华松了口气,却又禁不住有些恍惚,既然都死透了,那谢谢关于赤渊星君和金蝉子的记忆是哪里来的呢?   总不可能凭空冒出来一段前尘往事,还偏偏是这种地方?   难不成,自己真的是——   她心里一冷,又暗想,何必自己吓自己。   端华自然是死也想不到,那段记忆是从何处来的。   唐三藏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连他,也有几许迷茫了。   莫不是,几千年的那件事另有隐情?   风在耳边呼啸,云在脚下驰骋,空气里满是淡淡清香,长袍一张,唐三藏已在云头站立。端华也赶忙收了法术,驻足立在他身旁,诧异道:“师父,怎么不走了?”   三藏抬起僧袍,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一指这浩瀚云海,微眯着眼睛道:“你可认得这是何处?”   端华扬首一探,茫茫云海之下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府宅。   高楼长廊,绵延不绝,十分大气。玉树花海,随风招摇,无比唯美。   她又觉着眼熟,下意识就想着怕是赤渊有关,可这回到底不敢冒冒然就答应,便含糊道:“人间也有许多这样的地方,是故不太识得。”   三藏盯着她,半晌,才带着怪异的声音道:“金苑琼宫,乃是赤渊的仙府。”   “是她的啊……”端华面上淡淡应道,心里却不停翻腾,果然又是关于赤渊的。还好自己没说些什么,不然,他又要怀疑了罢。   不过,她这一刻,总算也明白,天界这一遭,唐三藏只是为了试探她。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得到过他的信任。   唐三藏捻起念珠,不断滑动,似是思忖了片刻,弯唇笑道:“金苑琼宫,风景秀丽,不如下去看看?”   揉揉眼皮,沉沉呼了一口气后,端华才带着疲倦的声音道:“师父,何必费这一番周折。你有通天本领,若真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赤渊,去查一查生死簿,或取水观一观我的前世今生尘缘,不就可以知晓答案了吗?”   见话已说破,三藏也懒得伪装,细长的眼睛眯了眯,道:“为师确是有通天本领,不过那是曾经。而生死簿尘缘水么,其实为师早已看过。”   “你看过?”端华一惊。   “不错,早在第一次遇见你时,为师就看过了。”唐三藏悠悠道。   “你……你看过了……”端华失神,随即又僵僵的问,“那我,我究竟是不是赤渊?”   唐三藏支着下巴,没有回答,打量了她一会儿才兴致勃勃的道:“令人意外的是,在生死簿和尘缘水上,你的过去一丁点都看不到。所以为师病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她。”   “怎么可能……难不成我没有过去?”端华喃喃道。   唐三藏抬起手指,比了比:“通常呢,一个人,看不到过去,只有两种情况。”   “哪两种?”   “一种呢,是十世轮回完结,重新投胎的。另一种呢,是被天上神仙刻意抹去了记忆。”   怔怔的,端华急急追问道:“那我,我是哪一种?”   “你么——”唐三藏拖长了语调,缓缓道,“轮回完结,重投人世,一般是不会进妖道的,毕竟十世轮回太过苦涩,第十一世用会许些福泽。因此,按你的情况,应当是第二种,有仙家从中作法,抹去了你的记忆,再将你强塞进虎身之中。想来,你自小不受父母疼爱,被同族相欺应是这个原因罢。”   一扯身上的袈裟,端华似乎失掉了浑身的力气,站都站不直了,佝偻着身子。她垂头埋脸,半天没有做声。   唐三藏放轻了声调,叹气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端华不易觉察的颤了颤,闭上眼睛又睁开,目光晦涩,嗫嚅道:“为什么要抹去我的记忆?是谁,谁擅自抹去了我的记忆?我——我又究竟是谁呢?”   唐三藏搭上她的臂膀,将她揽入怀中,安抚死的拍着她的背,轻声道:“天界这一遭,为师带你来,就是寻找真相的啊。”   端华点点头,无力的靠在挺直的肩头上,只觉无比舒适,接着脑袋一耷拉,已沉沉睡去。   唐三藏长眉扬起来,手臂一张,将她横抱起,低头冷笑,道一声:“有趣。”   凉风骤起,衣袍耸动,那唐三藏却已飞远。   繁花茂枝,雕栏玉砌,落下的那一处,不正是赤渊星君的洞府,金苑琼宫么。   原来,该有的命运还是会有。   没有人,也没有神,能逃出去。   云海里,三人迎风而立,眉头紧蹙:“金蝉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遥远的西天,有佛,或是魔,露出一个似笑似路似怨似嗔的神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蝉是有了,就不知谁才是黄雀?   ☆、【螳螂捕蝉】   天,是三十三重天。   三十三重者,名为清净天。   无风无雨无尘无埃,无云无烟无霜无雪。   浩浩荡荡的虚无之境,只剩下一名女子,静静站着。   女子身着一袭灰白长裙,黑幽幽的发披曳于瘦削肩头。   她垂着纤细的脖颈,茫然四顾。   “我是谁?”她仰起脸,似问这无垠虚空,又似在问自己。   “你是你自己,不是别人。”   虚空里有声音答。   “我自己又是谁?”她呢喃。   “没有人知道自己是谁。”   “那你呢?你又是谁?”她好奇。   “我?我来自虚空,也消散于虚空。”   她不解:“所以你是虚空?”   那声音沉默了好一阵,才突然道:“端华,你心中有情有爱有怨有恨,不该来这里的。”   “有何不应该?”她追问。   “清净天,清净六根。只有断了六根之人,才能进入此地。”   “可我分明没有断。”她怔怔的。   “是的,所以你并不应该来。”   “可我到底来了。”她痴笑。   “不错,你确是来了。”那声音带着悲凉的叹息。   “来了又怎样呢?”她讥讽,“来了万事便有答案便有结果了吗?”   “没有答案也没有结果。但你既会来这里,便说明,冥冥之中,早已有答案也有结果了。”   她苦笑:“我不过一介小妖,能有什么结果,无非历经悲欢离合生老病死。”   “不,你的人生远不止于此。”   不止于此,又能怎样?   她还要问,那虚空却已飞快的消散,碎落。   无垠的虚无之境,这一刻,变了模样。   梅花林。   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梅花林,在那初春时节,开的绚烂荼蘼。虬枝交错,白梅如雪,馨香扑鼻。   她一怔,呆呆傻望着,这梅林是多么的眼熟?眼熟到令她惊颤自问,是否曾生于此,是否曾长于此?双目一闭,鼻端全是浓郁的梅花香。陡的,听见个银铃般的声音,脆生生的:“金蝉子,你前日答应我的可是真的?”   她茫然睁开眼,是赤渊。   又不止是赤渊,还有金蝉子。二人相拥着依偎在一株巨大的梅树下。暖风袭来,白梅摇曳,落在二人交叠的肩头,好似一对璧人。   一股陌生的怒意涌上她的胸口,也不知是气是怨恨还是——嫉妒,总之,她忿忿不平。心里有个愤怒的声音在叫:“凭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他为什么要骗我?”   这一刻,或许她该现身指责唐三藏的欺瞒。可是,她没有,她反而缩紧了衣裙,绞着手指,远远的躲在了树后,探出双耳朵,仔细的谨慎的偷听着二人的对话。   “傻丫头,我答应你的自然是真的。”金蝉子抚上少女的脸庞,含情脉脉的望着她。   黑白分明的眼里,似盛满了爱意,如淳淳的美酒,浓郁香甜,令人不由自主沉醉其中。   那少女一对上他的眼神,脸就嘭的红了,眼也亮晶晶的,痴痴的:“那等平息了妖界的霍乱,我就跟天帝哥哥说,让他撤销了我的职位,我陪你去游历人间,礼佛修心好不好?”   金蝉子勾起一抹暖如和煦地笑容,将她拥入怀中,低低地:“傻瓜。”   少女红着脸,满足地将头埋进他单薄的僧袍里。   端华想笑,又像被哽住了喉咙,笑不出来。白梅纷飞里,她看的清晰,那抹笑容里掺杂着算计。两情相悦?金蝉子不过是在利用赤渊啊!   不过,倘若能同他亲密至此,即便被利用,也是心甘情愿的罢……   “呼啦——”的一声,眨眼间,这片梅花林又换了一番景象。   枯枝残叶,黑鸦横飞。挂满白梅的枝头,这一刻,光秃秃的,凋零零的,衰败枯萎。莫不是到了寒秋?可你看,这暖洋洋的仙风,分明还是春天。   树,还是那棵树。只是,少了白梅的点缀,也没有了漫天飘飞的花瓣,冷清清的,没有生气。   树下的人,也还是那两个人,可爱的俏丽的少女,俊俏清冷的和尚。只是,少女的脸上没有了笑容,也没有动听的嗓音,长裙支离破碎,面容也狼狈不堪。和尚,还是那个和尚,不论何时,永远带着和煦春风一样的笑容。   缓缓地,颤颤地,少女开口:“金蝉子,你同我说的话可有一句是真的?”   她的声音干涩涩地,又似含了几许尖锐,刺得人耳膜发麻。   和尚勾着唇凝视了一阵,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扑扑黑尘,颇为惋惜的道:“沾了灰,星君的脸变得不好看了。”   少女脸霎时白了,猛的推开他的手,她呛咳着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何必呢……”和尚低声叹息。   少女佝偻着身子,勉力站起,定定的道:“不知道真相,这样去了,我也不会甘心。”   和尚摇摇头道:“但真相往往都是血淋淋的,知道了只会徒增痛苦。”   少女绝望地:“即便痛苦,也好过不明不白的死了。”   风,不知何时变的萧瑟,寒意森森。和尚迎风而立,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那便听好了……”他勾起熟悉的笑容,“贫僧同你说的话,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毕竟只有真话中掺杂着假话,假话才能更令人信服。”   “何为真何为假?”端华呢喃自语。她迷惘,也失落,金蝉子同赤渊说过的话一半真一半假,那同她呢,想必一样吧。   原来,她和赤渊根本没有分别,都是被利用的那个罢了。   只是,赤渊尚有星君的身份地方还有着几千年的修为,她呢,她有什么值得利用?   “贫僧同你交好,乃是刻意为之。”   少女怔怔望着他,似回想起什么道:“那年征战人间,我为玉湛山的黑蛇妖重伤,是你算好的?”   “不错,”和尚点点头,似笑非笑地,“那黑蛇妖,贫僧许诺他只要听我号令便可得道成仙。”   浑身一震,少女张大了嘴巴,干涩地道:“倘若我没记错,那只黑蛇妖被你一掌毙命了……”   “是又如何。低等妖物,本就不配活在世上。”和尚义正言辞的道。   低等妖物——端华心里一痛。   “呵……”少女惨然一笑,“我没想过你竟是这般出尔反尔冷血无情的人。”   和尚执起佛珠,端正的放在自己胸口,虔诚地道:“贫僧的心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少女垂下头,凌乱的发丝耷拉在胸口,她似已不在问和尚,似在问自己。   “从蛇妖手上救下我是算计好的——领我去你的佛堂也是算好的——对我的悉心照顾也是算好的——同我交好是算好的——对我不理不睬也是算好的?”   和尚微微点头:“不错。”   少女木然道:“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是你没算好的?”   和尚惋惜的道:“自然是你的感情了。贫僧没想到,你一个绝了六根的神仙竟然会动情。初时,于情一事,贫僧不仅困惑亦惧怕,便委婉拒绝了你。可后来,贫僧发觉,陷入情爱之中的人着实是蠢笨。贫僧便想,不如顺水推舟,应承了你。而星君也不负贫僧所望,智商每况愈下,对贫僧毫无防备。所以贫僧才能轻易的就得手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少女恍然大悟一样连道了好几声。   和尚悲悯地望着她。   少女又抬起头,昔日灵气生动的眼里,这时只剩下空洞和绝望:“金蝉子,你算计了这么久,便只是为了我体内的仙珠?”   和尚淡淡的点头。   “不过几千年的修为,于你当真这般重要?值得你步步为营?”   “值得。”他肯定的答道,“星君根基雄厚,天资异禀。若能拿到近万年修为,贫僧实力定会增加许多,日后的胜算必然也大不少。”   她木然听着,忽地,瞪大了双眼,颤巍巍地指着他道:“金蝉子——你——你竟然想——”   “嘘!”和尚伸手一指,按上她的唇,眯着眼睛笑起来,“星君,天机不可泄露啊。”   她不再说话,扬起灰暗的面庞,望着这一片已经枯萎衰败的梅花林。   过了好一会儿,起了烟,起了雾,她的声音才再出现。   “金蝉子,倘若我死了,你可会记得我半分?”   没有人回答她,那和尚早已不知所踪。   她却仿佛听见了答案,认真的道:“你当然不会记得我。可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教你记得的。呵,永生永世也不能忘记我。”   明日傍晚,便是她的陨落之期了,他一定会来取走仙珠罢。   她发出一声桀桀怪笑。   不知道,情债,你拿什么来偿还?      ☆、【痴心空负】   路有尽时,情却未必。   端华跟着赤渊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久。   直到她听见赤渊回过头来一脸警惕的大喊时才停下脚步。   “谁?谁鬼鬼祟祟的跟着我?”   端华躲在不远处的树旁,以为自己被赤渊发现了,便木然的走了出来,僵僵站着。她木愣愣的道:“我……我没有恶意……”   赤渊冷笑着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   端华呼吸一滞,又道:“我真的没有恶意……”   破旧的长裙扫过地面发出拖沓的声音,端华隐隐都能嗅到赤渊身上刺鼻的血腥味。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赤渊从她身体里直直的穿透过去了。   原来,赤渊根本就没有看见她,也听不到她说话。   “为什么会这样……”端华喃喃道。   赤渊掠过她,走向了她身后的一棵树。   树是千年的老树,枝繁叶茂根基深厚。   “还不出来么?”赤渊拭去嘴角的血迹,一抬手一道银白的光芒便从掌心发出笔直的射向树中。   “嗤——”像是破开皮肉的声音从树里发出来。   紧接着,只见乳白的光芒一闪,树里竟是猛然走出个高大的男人来。   白袍似雪,墨发披肩,凤眼潋滟。   端华失神道:“紫微帝君?”   “赤渊姐姐。”   “紫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等姐姐你啊。”紫微笑得温柔。   “等我?呵,等我做什么?”   紫微不答,只是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脸上一点零星的血迹后,才缓缓道:“姐姐的法力倒不像传闻之中那么不堪呢。”   赤渊惊愕的盯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紫微帝君笑道:“姐姐何必这般看着我。”   赤渊不语,仍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大约是这眼神太过执着和哀怨,紫微像是受不过一样终于微微偏过了头,眉头轻轻蹙起。他淡淡道:“姐姐,你该知道这个世上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有目的的。”   赤渊一颤,口里又有几缕鲜血流出来,挂在干燥的嘴角。明明身上的伤十分疼痛,她却抿唇笑了笑:“这么说来,你接近我也是有目的的?”   紫微慢慢点头:“是的。”   赤渊了然,还是笑,苦涩的抑或是绝望的。   “你也是为了我体内的内丹?”   紫微迟疑了片刻,却还是轻轻点头:“是的,确实如此。”   顿了一顿,他又道:“不过也不仅仅是为了仙珠,而是为了整个三界,为了苍生。”   潋滟的凤眼里这一刻闪烁着绚烂的光芒,似有一团炙热的火种在燃烧。   赤渊触到他的眼神,仿佛陡然明了什么一样,癫狂笑起来:“疯子……疯子……你们都是疯子……你竟然想,不,你们竟然想……哈哈……我告诉你那是绝不可能的……疯子……”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呢?   端华茫然自问,问了一会,却又哆嗦着闭上了眼睛。她知道的,其实一直以来她都知道的。只是,她从来不愿意去触及那个问题。   “疯子?”紫微帝君淡淡一笑,“姐姐形容得很贴切,不过要我说疯子还不够——我们是天才。”   赤渊仍然在笑,弯着腰佝偻着身子笑,直到笑得眼里溢出了泪,她才终于止住了笑声,沉沉的闭上眼,轻轻的,慢慢的,呢喃道:“原来,这世上,一个真心待我的都没有。”   紫微的笑意凝在了嘴角,他微微张着唇,无声的附和道:“不错。因为这世上的真心太难得。”   赤渊自语道:“明日才是我的陨落之期,可你今日来了,便分明是要今日取我性命。”   紫微沉沉道:“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差别。况且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三界做贡献,赤渊姐姐也算死得值当了。”   赤渊闭目,喘着粗气道:“说起来,你同他倒是很相像。”   “谁?”   “金蝉子啊。”   紫微哼了一声,颇为自负的道:“他不配同我相比。”   赤渊睁开眼,淌着血的眼里流露出几许轻蔑,她斩钉截铁的道:“不,是你,不配。”   “是么?”紫微的声音逐渐变冷,“看来赤渊姐姐的死期越来越近了。”   她不做声,只缓缓睁开眼,淌着血的眼睛望向了远方。远方是什么?远方有座宅院,院里有株梅花,颤巍巍的已将枝丫伸出了墙外。   她看着看着,笑起来,天真的无邪的。   “紫微,你可还记得那株千年寒梅?”   “记得,自然记得。那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   端华亦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看了一眼,她已险些不能自己,那株梅花——她记得。   “待我魂飞魄散以后,你便将那株寒梅带走好好照顾罢。”   “好,我会的。”   紫微帝君低声允诺。   得到允诺,赤渊似是松了一口气。她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她的长裙虽是那般的破旧不堪,一头长发凌乱的耷拉在胸口,面上也是一片灰暗,可这一刻,她的脊背挺的笔直,面庞仰得极为高傲,令人恍惚中以为她又变成了那个身份尊贵地位崇高的赤渊星君。   紫微也有些动容,这时,他竟有些不忍心就这样杀了她。   “你我拼死一战。”   赤渊缓缓的说。   .   这一战,战了多久呢?   不过半日罢了。   半日,能有多久呢,从晌午到傍晚。   她刚刚才被唐三藏重伤,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又同一位修行了四千年的帝君决战,自然是打不过。   所以,毫无疑问的,赤渊输了。   虽是输了,她血迹斑斑的长裙上也不过又多添了几抹新的血迹,瘦削的身躯旁也不过多添了一颗明亮动人的仙珠而已。   赤渊轻轻闭上眼,静静地等待着魂飞魄散。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那撕裂般的痛楚降临在她身上——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天界的顶空。   而端华,就那样冷眼看着赤渊死去,就那样看着紫微取走仙珠,而后赤渊魂飞魄散。   不错,她确实不是她。   她就静静站着,站在赤渊逐渐冰冷的尸体旁,眼里或许是怜悯亦或许是讥讽。总之,她没有走,因为她都知道这件事还有后续。   .   星君陨落,天界大恸,大半的星君都来了。   但是很可惜,他们并不知道真正杀死赤渊的是谁,因为早在他们到来之前,紫微帝君已经将一切都推给了金蝉子。   “金蝉子,你欺我负我,我咒你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赤渊破碎的尸体旁,用秀气的正楷写着这样一行字。   她临终时,紫微到底还是答应了她,只是多加了最后一句诅咒。   她若知晓,大约是死不瞑目,因为她要的不过是金蝉子后悔罢了。这痴心的人哪里舍得,自己心尖上的和尚受诅咒呢?   理所当然的,一众神仙纷纷猜测金蝉子是星君陨落的罪魁祸首。一向疼爱她的天帝更是直接了当的去质问金蝉子:“是不是你害了赤渊?”   俊俏的和尚面上一凛,却没有否认。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他。   天帝大怒,然而却拿他毫无办法,因为他是佛,西天的佛。   二人千年交情决裂,金蝉子也不过微微一哂。   “什么爱情,友情不过如此。”   他对自己即将要完成的大事更加坚定了。   赤渊星君在自己洞府门前陨落,漫天星光为她送行。送行需一月,一月后她的尸体便会随风消散。   端华,一直在等待。   半个月的时候,她等到了金蝉子。   金蝉子愤怒而又无奈的坐在赤渊尸体旁,口中佛音连绵,竟是为她超度。   端华发觉可笑,难不成这一刻他的慈悲之心又回来了?不过,事实证明,他还是那个狠绝冷漠的金蝉子,端华分明听见他临走时低声冷笑:“无论你做了什么,我永远都不会爱你,更加不会后悔。”   她遥遥目送他瘦削的背影远去,心里那些疯狂的恋慕却不曾减少半分。   她很清楚,自己跟赤渊一样都已经着魔了。   .   月底的时候,也来了一个和尚。   和尚约摸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秀气,面容圣洁。一双眼,干净澄澈,明亮动人。   他悲恸,眼中含泪,伏在赤渊的胸口愤怒的问:“金蝉子到底有什么好?”   金蝉子到底有什么好?   端华亦在问,不,他没什么好,他什么都不好。然而爱一个人,毫无理由。   端华知道,自己等的人终于来了。   天上,不知何时下了雨,淅淅沥沥的。   和尚就这样搂着赤渊的尸体,亲密无间,他的脸上竟然也出现了笑容。似甜似怯似苦似涩。   端华听见他低声说:“师姐,你说的不对。”   有什么不对?   “哪里都不对。”和尚温和的道,他侧过头,亲昵的蹭着她的脸颊,眼里都是宠溺,“师姐啊,谁说这世上一个真心待你的都没有。”   端华震惊。   惊的不知是这和尚暗藏的情爱,还是那一句真心。   她诧异的看着和尚,原来那一日不止她,他也一直在那里。他什么都知道。   震惊过后便是愤懑,那日,他既是在那里,为何任由金蝉子和紫微帝君伤害赤渊呢?   仿佛那和尚知晓她的心理一样,她听见那和尚答道:“你以为我不曾想过阻拦,然而凭我的实力去了不过白白送死罢了。”   “白白送死也好过你在此处自怨自艾。”   和尚笑容凝住,却又很快再堆砌上一团模糊的笑意:“你说我,为何不想想自己?你何尝不是一直冷眼看着,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明白,却从来没有向她伸过援助之手,枉她待你那般好。”   端华愣住,愣了好久才道:“你是何意?”   和尚森然一笑,清澈的眼里杀意腾腾:“端华,四千年前你就站在不远处冷冰冰的看她死去,这一回,你还是一样冷冰冰的任由她死去,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你——你——”端华连道了好几声,却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终也只能勉强问道:“你为何看得到我?”   和尚没有回答她,仍然在质问:“世人皆说妖重情义,求我放过妖界,可是妖,真的有情吗?”   ☆、被抹掉的记忆   “妖若有情,端华你为何不曾救救她?”   “妖若有情,端华你为何只冷眼旁观?”   雨势陡然磅礴起来,倾盆如泄。   雨水沿着和尚的眉毛直直往下流淌,远近都是一层层的薄水雾,不过片刻的功夫,和尚已经湿透。   端华似被隔绝在雨幕之外,只能看见那和尚微微扬起的寒意森森的脸。她被他问得直发愣,却又恍惚间记起来一切。   那些被人刻意抹去的过去。   .   那年夏初。   也是这样的一场大雨,哗哗啦啦,骤雨倾盆。天上电闪雷鸣,风声凄厉,她懵懵懂懂的在雨中第一次化了形。   半人半妖,脑袋是女娃娃脸,身体尚是个树。   枯枝虬然,皮糙根厚,看上去一点都不和谐。   她茫然,不知所措的站在雨中,淋得浑身发颤。却听得一个动听的笑声。   “你看,那个妖怪?”   她无意识的扭过头随着声音看去,看见了两个撑着油纸伞的男女。男的是个和尚,黄袍曳地,眉目如画,俊俏之中带着几许煞气。女的却是个披冠带甲的,英气勃勃之中又显得十分秀丽。   说话的那个是和尚,女子听了他的话也歪过头来瞧她。瞧了一眼便不屑道:“金蝉子,这么丑的妖怪你也叫我看。”   那叫金蝉子的和尚登时笑了,笑意宛如春风拂面:“你不觉着有趣么?”   她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又想着那女子说她丑,气愤的想道:“你这样的在我们树族里才丑呢。”   那二人站在雨幕里,似一对璧人,她看得心里发痒,有心想凑近去看看却动弹不得,只能歪着脖子注视着他们。   女子发觉了她的目光,似吃了一惊,嘘了口气道:“金蝉子。你看那妖怪好像很愤愤不平?”   和尚闻言便走近了她身侧,仔细的打量了她一圈道:“不至于……你看她这半人半妖的模样,显然是个未曾开化的小妖怪……”   女子为难道:“可是,我们这回是来除妖的……若放过了她,日后万一……”   和尚抬手,轻轻抹去她眼睫上的雨水,见她茫然的睁大眼睛,笑道:“放心吧,不用管,这小树妖成不了气候的。”   她化形不久,不太会说话,那冰凉的手指带着水雾触在眉头十分的怪异,她觉着不舒服,却又无法教它离开,便只能勉勉强强的道:“你……你……你……你……”   她来来回回就说这一个字,那和尚笑得更欢了,举起伞从她庞大的树根旁走开,摇头笑道:“赤渊,你看还是个结巴呢。”   那女子嘴角便也带上了笑容,轻快的跟上了和尚的脚步。   两面油纸伞像是两团云,随着磅礴的雨水很快散去。小树妖却还是光溜溜的在雨中站着,她歪着头,瞪大了眼睛,暗暗将那两人模样记住,默默的想:“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厉害。”   她努力的修行,修了五百年却终于修成了全人形。说话也不再像这样磕磕绊绊。然而她却再也没有看见那两个人。   .   有一日,她在人间看见了那个女子,依旧是披冠带甲英气逼人,可身畔却没有了那个和尚的影子。取而带之的是个白袍墨发的男人,一双凤眼潋滟。   她不紧不慢的跟在二人身后,想找那女子问一问和尚的下落。然而她跟了一路,竟是不能近女子的身。   一个破旧的巷口,白袍男子拦住了她:“小妖怪,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她抬起头,双目睁着,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白袍男人:“我没跟着你,我跟着她呢。”   白袍男人微眯了眼睛,饶有兴味的道:“那你跟着她做什么?”   她眨眨眼睛:“我有事要问。”   “什么事?”   她眉眼一弯:“哼,不告诉你。”   白袍男人被她逗乐了,道:“小妖怪,有意思。”   她不屑道:“你才有意思。你可别拦着路,我急着问她呢。”   白袍男人摸摸下巴,沉思了一会道:“这样吧,你来问我,我度你成仙。”   她愣一愣,摊出手指头一个个的掰开,掰了一会咬着唇问:“成仙有什么用吗?”   “当然有用,”白袍男人郑重的答,“再说了,你修行不就是为了成仙吗?”   她撇撇嘴:“才不是。”   “那你是为了什么呀,小妖怪?”   她眨眨眼睛:“哼,不告诉你。”   白袍男人笑道:“你这个妖怪,做的十分有趣。”   她沉默一会,抬起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你方才说让我问你,可是真的?”   “自然。我是天上的神仙从来不撒谎。”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好吧,我跟你成仙。”   度个五百年的小妖怪简单,白袍男人手指轻挥,她身上光芒一闪,便听他说:“好了,你是神仙。”   她嘟囔着看一圈自己的四周,低下头瞥一眼自己的人形,发觉没有什么变化,便不满道:“哼,做妖怪做神仙没什么差别嘛。”   白袍男人又好笑又好气的抚上她清秀的面庞,无奈的道:“你这个小树妖,真的十分有意思。”   她面上一热,侧过脸躲开他的手指,窘迫的道:“你……你不要碰我的脸……我……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呢。”   白袍男人收回手指负手站着,笑着问:“你要问什么啊?”   她犹豫了片刻道:“那个以前老跟在她身后的和尚金蝉子是谁啊?”   白袍男人似乎惊愕了一下,潋滟的眼里陡然笼了层朦胧的冷意,他迟疑着道:“你问他做什么?”   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终于道:“他,他说我结巴。”   白袍男人颇为意外的哈哈一笑,道:“说你一句结巴,你便一直记着他?”   她认真的点点头。   微叹了一口气,白袍男人有些无奈的道:“那你要找他是做什么?报仇?”   她一怔,茫然道:“不知道,但是,我一定要找到他。”   “金蝉子是天上的神仙,你跟我一起上天就能找到他了。”   .   她懵懵然被骗上了天界,却还是没有见到金蝉子。她被关在紫微帝君的仙府里,常日哀叹。   见了紫微永远只问那一句:“你何时带我去找金蝉子啊?”   紫微不解道:“跟我一起不快乐么?”   她支着下巴伏在桌上,满脸忧愁:“我不知道。我只想见他。”   紫微拥住她:“你只是个不懂情爱的小妖怪,为何偏偏要见他。”   唉,末了,终是一声叹息。   大约是不忍见她难过,他还是带她去见了金蝉子。只是他不曾说,同金蝉子一起的还有赤渊。   她探着脖子,眼巴巴的看,却看见无垠花海之中和尚跟女子似璧人般依偎在一起,心里竟然是好一阵刺痛。她不甘心的问他:“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他笑着将她拥入怀里,下巴抵在她乌黑的发尖上,循循善诱似的道:“你看,我们也这样好不好。”   一向温顺的她却重重摇头,从他怀抱里挣开,往花海里跑过去。   “不好,一点都不好。”   隔得远了,他听见她大声叫。   指尖似还残存着淡淡的梅香,他露出个苦涩的笑容,那双潋滟的凤眼越眯越紧,然而最终他还是没有上去拦住她。   她跑得快极了,不过片刻,就到了花海里。   纷飞的花瓣里,她扬着脸,喊:“金蝉子。”   俊俏的和尚拥着女子抬起头,却是冷漠的眼神:“你是谁?”   她似委屈极了,瞪大了眼睛,泫然欲泣的样子:“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和尚冷冷道:“你我从未相识,何谈记得?”   怀中的女子也道:“小姑娘,认错人了罢。”   “不会的……我没认错……”她讷讷的争辩,想说出那年人间之事,却又结结巴巴的开不了口。她只能瞪着无辜的眼睛贪婪的望着那张俊俏至极的脸,那张睡梦之中都会见到的脸。   和尚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却忽然间眸光一冷,厉声质问道:“你身上只有五百年的道行,尚成不了仙,是谁送你上天界的?”   她不曾想到自己的满心欢喜却只换来和尚的冷脸相对,颓然站着,竟也不知道作答。双手微微带着哆嗦绞在一起,她颤巍巍的抬起眼角瞧那张脸,分明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为何会如此冰冷呢?   和尚见她不答,眉头蹙得更高,不耐烦的道:“你说不说,不说我便除去你的灵根,打得你魂飞魄散。”   她虽懵懂,却记得魂飞魄散四个字是多么可怖,然而她现下竟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无助的望向紫微帝君所在的方向,可那里,空无一人。   见她仍旧不作答,和尚的忍耐终于到了头,长袖轻挥,一道圣洁的佛光便已猛然打在她身上。   如火花迸溅,裂帛声起,那道佛光击在胸口,一刹那便将她打出了三四丈外。而骨骼的破碎声,仿佛砸断了一把干柴。   她登时疼的紧紧捂住胸口,蜷伏在花海之中。   那和尚却似还不知足,站起身,上前好几步,用脚尖翻过蜷伏在地的她,俯下身子审视似的看着她,而后冷淡的道:“竟然还未断气。”   裂帛般的痛楚已教她发不出声音,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间脖颈间胸腹之间冒出,清澈的眼上也被疼痛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恍惚中却瞥见那个英气勃勃的女子眼神——得意而又冷漠。   咔嚓的一下,不知那和尚又做了什么,总之她的骨头更加支离破碎。   闷哼一声,她疼得已经昏过去。   后来的事,她已记不大清。好像朦胧之中听见了紫微说什么:“你伤了她,便要付出代价,你我择日决一死战。”   又听见那和尚冰冷的应声好,间或还有女子规劝的声音,而她已沉沉的昏过去了。   她昏睡了多久,也不知晓,只知道醒时身上的骨头已经变的好好的,一身伤也不见了踪迹。紫微帝君的凤眼还是那么潋滟,只是当中似乎又包含了某些其他的东西。   .   苏醒之后,她时常坐在高高的楼台上发呆。   紫微从她身后拥住她,轻声问:“小妖怪,你想什么呢?”   她怔怔的看着远处的花海沉默不语。   紫微便将脸靠在她的肩头,慢吞吞的问:“小妖怪,以后你就这样陪着我好不好?”   她还是一言不发。紫微却仿佛已经不在乎了,他亲昵的摸摸她的脸颊,凤眼眯起来,情不自禁的笑一声。   .   决战之日很快就到来。   仍旧是那一片花海,浩浩荡荡,无边无际。      ☆、嫉妒   那一日,好像是凛冬。   寒风格外的凛冽,吹在人脸上仿佛刀割一般的痛。白茫茫的天上飘着雪,茂密的树上飘着花,紫微帝君披着一件雪白的裘衣,将她紧紧包裹在其中。她破天荒的开了口:“你会被他打死吗?”   他似笑非笑的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道:“小妖怪,你在担心我吗?”   她眨眨眼睛,没做声。   紫微帝君松开环住她的手,将裘衣解下来,缓缓的温柔的搭在她瘦削的肩头,悠然自若的道:“你就站在这里看,我去会会金蝉子。”   她注视着那双潋滟的凤眼,高高大大的背影,竟有一瞬的不舍,然而她最终只是撇撇嘴,没有出声。她的心里竟然涌现着,打吧,打吧,都打死了才好这种念头。   花海正中间,一袭白袍手持断魂杖的紫微帝已经跟一袭僧袍手持念珠的金蝉子缠斗起来。   白袍翻飞,黄衫耸动,断魂杖霞光万丈,薄唇轻启,念珠转换亦是佛法无边。二人打得不可开交。   她却无心观战,而是直勾勾的盯着远处同她一样静静站立的女子,呵呵,赤渊,她记起来这女子的名字了。   她披着白裘,不紧不慢的朝着赤渊走去。   她走的最显眼的一条大路,果然,赤渊很快便发现了她,语气却不太和善:“你这个小妖来干什么?”   她莞尔,一脸天真:“观战啊。”   赤渊却轻哼了一声,轻蔑的道:“狐媚,你居然勾上了紫微,引得他为你和金蝉子大战,你可是真有本事。”   她秀眉挑起,慢吞吞的道:“第一,我可不是什么狐媚,我是修炼百年的树妖;第二么,金蝉子重伤了我,难道紫微帝君不该帮我么?”   赤渊霎时一震,诧异的打量着她片刻,忽然冷冷道:“当日就不该听他的,应当一掌击毙了你。”   她瞪大了眼睛,变了脸色,恶狠狠的道:“你——你分明还记得我——”   赤渊轻蔑道:“记得又怎样?”   她愤怒的道:“那为什么那天你却说我认错了人?”   赤渊面色微白,却还是镇定的道:“你管我如何说?不过一介小妖,搭上了紫微不算,还要来勾搭我的金蝉子,莫不是痴心妄想?”   她气极,却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赤渊蔑笑道:“呵,你又能奈我何?结巴?”   结巴二字刺得她喉头一痛,终于是嘶吼着叫出声来:“你——你这个贱人!”   赤渊脸色一变,想也不想,抬手便是一巴掌捎过去。   阴冷冷的天,这一巴掌带着冰渣和雪风打得她猝然倒地,雪白的裘衣被抽落。又冷又痛,她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却沾得满掌都是都是鲜血。   她愤怒的甩掉指尖淋漓的血滴,五官都有些扭曲,咬着牙,奋力道:“贱人!”   赤渊出手虽狠辣,却不曾想到会打出血,然而此时又听见她骂那两个字,怒火烧得更旺,只恨自己下手太轻,没将她打死。一挥手,银光迸发,杀气腾腾,竟是要取她的性命。   然而她这回早已有了防备,挣扎着坐起,默念了两句口诀,竟是幻化出两条长长的粗粗的树根挡住了那道银光。   赤渊乃是个修行了近万年的星君自然不会将她这小妖放在眼里,当即下了狠手,直直探向她面门要打散她的魂魄。   谁知就在赤渊的手要触及她的面门时,却听她脆生生的声音在叫:“金蝉子!”   赤渊一个分神,远处缠斗的两个人亦是一个分神。而这分神的功夫,战局已定。   紫微星君挥出去的断魂杖已笔直的击向金蝉子薄削的胸膛,这一击中可以想见是多么的骇人。而赤渊显然知道这个后果十分严重,当机立断,腾空一跃,竟是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过去挡在了和尚的身前。   “嗤——”利器入肉的声音,痛彻心脾。   “赤渊——”   她听见紫微和金蝉子异口同声的呐喊。   冰天雪地,花海翻腾。   她捡起地上雪白的裘衣,慢慢的轻轻的披在身上,带着微笑注视着那三人。   .   “你是故意的?”回去后紫微怒气冲冲的问她。   “是。”她平淡的回答。   “为什么要这样?”紫微疲倦的问。   她弯着唇,眨眨眼睛,一如初见时那般天真无邪:“我喜欢啊。”   紫微像是终于放弃了一样,眯着眼看她,眸光复杂。沉默了一阵后,他沉沉道:“你是为了金蝉子对吧?”   她不做声。   他却继续道:“你嫉妒赤渊对吧?”   她仍旧不做声。   他亦继续说:“你的心一直都在金蝉子身上对不对?”   她无法反驳只能默认。   她的沉默换来的是紫微的怒斥:“金蝉子到底有有什么好,惹得你们一个两个都疯魔?”   她终于动了,绞着手指摇着头,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紫微帝君一阵苦笑,最终,也只有一句冷硬的:“滚。”   “哦。”她喏喏的点点头。   去哪里呢?   她皱眉,事实上她连怎么下去人间都不知道。她只能裹紧了衣裙,漫无目的的在这白晃晃的天上行走。   走了许久,依旧冷冰冰的雪茫茫的看不清前方的路。   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地上又冷得刺骨,她的脸蛋早已冻得发青,四肢更是僵硬得不能动弹。终于在一座白压压的山前,她倒下了。   倒下之前,她模模糊糊的想,紫微帝君的身上格外的温暖。倘若,他来寻她,她一定再也不想什么金蝉子了,她定会好好陪在他身畔哪也不去。   .   她终究是被人救醒了,可惜却不是紫微帝君,而是个和尚,跟金蝉子一样的和尚。却又跟金蝉子不一样。   和尚模样生得秀气,面庞十分圣洁,好像她从前在人间听人说的菩萨。   和尚问她:“你想得道么?”   她疑惑:“得道是干什么?”   和尚耐心的给她解释了一通佛法。   她似懂非懂的:“我不要得道。”   和尚笑起来:“那你想要什么呢?”   她摸一摸脸颊,又四处看了看,摇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和尚很奇怪:“为什么没有想要的,不管是人是妖还是神仙,都该有个念想才对。”   她皱起眉,指一指自己的胸口:“我很伤心。”   和尚了然的道:“你伤心,那我便将你的心取出来让你不再伤心可好?”   她仍旧摇头:“也不好。我听同族们说过,没了心就什么都不是了。”   和尚十分耐心的道:“既是这样,那你要如何呢?”   她摸着脑袋想了许久道:“我曾听族人说,有什么秘法可以将灵魂封印起来,你会吗?”   和尚一愣,点点头道:“我会,可是你要封印灵魂做什么?”   她紧紧咬住嘴唇,颤巍巍的道:“族人说,若是灵魂被封印了,便再也察觉不到痛苦了。我……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很痛……我希望它不痛……”   和尚闻言轻快的笑道:“你的族人胡说八道诓你呢。”   她瞪圆了眼睛,讷讷的却没有反驳。   和尚见状忍不住又笑了笑,道:“你我相见也算有缘,这样吧,我送你五百年道行助你成个真正的神仙,你觉得如何?”   她摇头:“当神仙一点也不好。”   她又低头瞥一眼自己,再说她不是已经是神仙了么?   和尚无奈叹息,哪有妖怪这么傻的白白送上门的修行都不要。不过,她不要,他总不能不给,毕竟都是佛缘,要算功德的。沉思了片刻,他拍拍脑门激动道:“这样吧,我不仅送你五百年修为,我再助你察觉不到痛苦如何?”   .   她稀里糊涂的又答应了。   和尚赠她五百年修为,她摇身一变,从棵百年梅树就变成了千年寒梅。   和尚说让她不痛苦,果真也做到了,佛光轻点,沐浴在她心上,她心已如铁石,当真不痛。   她欢欢喜喜的,决计要回去找紫微帝君。可是天界那么大,她如何找的到?   她在天界肆意的行走,没找到紫微帝君倒是遇上金蝉子。漫天云海里,她看见那张熟悉的俊脸,却没有了往日那般欢喜,扭头就走。   反而是金蝉子上前几步,喊住她:“小妖怪,你去哪里?”   她咬住嘴唇,不做声。   金蝉子便一挥僧袖,修长的手指点在她的眉心,一如初见那日,大雨磅礴里他撑着油纸伞,拭去她眼睫之间的水珠。   “丑妖怪,你真不记得贫僧了吗?”   她霎时呆住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口上却还是不那么利索,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你还——记得——”   金蝉子莞尔,笑如春风:“贫僧记性好得很,当然记得。”   她气愤的,伸出手指戳在他胸口,咬牙道:“可是那回在花海里,你明明说不记得我,还重伤了我。”   金蝉子抬抬下巴不以为然的道:“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再说贫僧虽重伤了你,可你这不是无碍么。咦,你这不仅无碍,还好得很,身上竟是多了五百年的修行。紫微给你的?”   她一愣,尚不能消化什么逢场作戏之类的词是什么意思,却陡然听到紫微的名字,竟是委屈的红了眼眶:“不是他,他不要我了。”   金蝉子微怔,却没有再说起紫微,只是探寻的的问道:“那你这五百年的修为是谁给的?”   她无力的张了张唇,想起来那个和尚,犹豫片刻,细声道:“我……我不知道……”   金蝉子点了点头,竟是没有再多问。   倒是她,又问了许多:“你知不知道紫微的仙府在何处?”   金蝉子这回没有冷漠的给她脸色,反而十分热情的带着她去找紫微。   紫微宫,她曾住在此处无数个日夜,然而到了门口她却反而不敢进去。身畔是金蝉子,她却反倒有些惧怕,嗫嚅着对他开口:“金蝉子,我一个人进去可好,紫微若是知道你我一起会不高兴的。”   而金蝉子竟是也善解人意的答应了她,唇边还带着如春风般的笑容。   她那时还勉强算得单纯,根本看不懂那笑容里埋藏的祸心,只当他是好意,心安理得的进了府里。   她终于见到了紫微,满腔的欢喜。   而紫微见到了她,却没有半点欣喜之色,那双曾经温柔的凤眼里如今只剩冷漠和厌烦:“你为何又回来了,本君不是让你滚了么?”   她诧异的不敢置信的看着白袍的男人,看了好一阵,对方面上的神情始终不变,她才后知后觉的落下泪来。她委屈的抽着鼻子:“你当真不要我了?”   紫微仰首,锦缎似的墨发滑在肩头,他别过头不看她满是泪水的脸,冷冰冰的道:“当真。”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像是将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令她痛不欲生。   对,痛,那和尚不是说,她的心已变成铁石,再也不会痛的吗?   她朦朦胧胧的想,再去找那和尚问一问,一切都会变好得。   她用手使劲抹一把脸上的泪,悄声道:“我走了。”   她果然走了,颤抖着,流着泪离开了紫微宫。   宫门外,石墩上,站着金蝉子,长身玉立,笑若春风,一袭浅黄色的僧袍在风中呼呼作响。   “丑树妖。”他低沉的唤了一声。   宫门内,紫微帝君依旧望着她的背影,怔怔望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影子,才苦笑着进了屋去。   鼻端嗅到的不是熟悉的梅花香气,而是檀木香,她一定是跟金蝉子一起来的吧。他嫉妒的想。      ☆、封印   她照着记忆,又回到那座茫茫大山前。   那是她曾昏倒的地方,也是和尚救她的地方。   “和尚?和尚?”   她大声的喊叫。   “和尚!和尚!”   她嘶吼般的喊叫。   可是不管她怎么叫喊,那个和尚就是不出现。   她仍然不放弃,一直叫,叫到了天黑。   天黑之后又是天亮,她仍然在喊。   喊到最后,她的嗓子哑了,再也说不出话,而那和尚也终于出现了。   佛光普照,圣洁无边。   “何必呢,你我缘分已尽,本不该再见面。”   她嗓音虽哑,嘴唇却微微张着,无声道:“我不知什么是缘分,亦不知何谓不该,我只想明白为何我心仍会痛?”   和尚沉默了许久之后,叹息道:“只要有心便会疼痛,不论你是铁心还是木心或是人心。我对你说你有铁心,亦不过是诓骗于你罢了。”   她苦涩的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   寂静无言一阵,忽然她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和尚叹道:“终生平等,不必说求,你只需告诉我是件什么事,能帮我自然会帮。”   她闭目笑起来:“我本是凛冬里的寒梅却因为贪恋人世的繁华而化形,化形之后却又因见金蝉子的皮囊而心动,心动之后为追寻他跟着紫微帝君上天成了个半妖半仙。我在这二人之中游走挣扎许久,痛苦不已,而后遇上了你,不仅变成千年寒梅,更成了一个纯粹的神仙。可此刻,我却觉得愈发的痛苦。世人皆说,有因必有果,我的因便是当初贪恋繁华修成人形,我的果便是如今的痛苦。我希望你帮我回到这一切的开始,让我继续做那一株寒梅树。”   和尚转动念珠为难道:“你说的话确实不错,可你要明白,有因有果,因种下了果,而果已然发生,便是不可逆转的,即便你再变回当初那棵树,可是该发生的早已发生了。”   她干脆利落的道:“无所谓了,发生便发生罢。我只要自己变回最初,不再那般痛苦。”   和尚终究还是应允了她。   .   她变成了一棵树,千年老树,寒梅似雪。   她静静伫立在人间,看那人世朝代更迭,百姓生老病死。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该如此过去,却不曾料到,有那一日,她会再碰到紫微帝君。   依旧是一袭雪白的长袍,锦缎似的墨发,凤眼潋滟。可惜他已认不出来故人,或者说故树。   他虽没认出来,却仍旧将她带上了天界。许是为了那冷冽醇厚的梅花香气,抑或是为了她的千年之根,总之,她又回到了那个地方——紫微宫。   她时常呆呆的望着他,总觉得他好像跟一百多年前不一样了,但是哪里不一样,她却也说不上来。   她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就这样一直陪着他似乎也不算糟糕。   然而,这种日子不过半个月便到了头。   那一天,好像是人间的什么上元节,她记不清了,只看见紫微宫里也很热闹,处处张灯结彩,   人声鼎沸。   紫微还特意取了一根雪白的丝带绑在她虬然的枝丫上,似极其满意般对她微笑。   她以为他终于认出来她了,却没料到,一个转身。他竟是将她送到了金苑琼宫,那是赤渊的洞府。   高楼长廊,绵延不绝,玉树花海,唯美似梦。   她亦成了这金碧辉煌的仙府中的一抹风景,寒梅凛凛,清冷高洁。   赤渊站在绵延的长廊下,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你。”   她只是一株梅树,不能言语,静默着。   赤渊转头瞥见紫微淡漠的神情,似已明了,原来他没有认出来那棵小树妖啊。   多么怪异又多么令人兴奋呢?   赤渊得意的狠毒的投给她一个眼神,而后款款的从廊里走出来,温柔无比:“紫微,我会好好照顾这株千年寒梅的。”   白袍似雪微微颌首,凤眼潋滟:“多谢姐姐。我府中仙壤不适梅花生长,但姐姐这里花多草盛,想必适宜草木成长,希望这梅树在此亦能长得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赤渊淡笑着望向她,重重的说:“一定会的。”   紫微负手离去,她还呆呆望着,她想嘶吼,想呐喊,想问问他:“你忘记了我吗?你为什么要走?”   或许,只要她说一声他的名字紫微,他就会停住脚步,可惜的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一步再一步离她越来越远。   明明那个赤渊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呢?   她愤怒的看向院中的少女,院中少女亦侧过脸庞望着她。她们的神情都是那么相似,恨意绵绵,却又无可奈何。   赤渊似读懂她的心思一样,轻蔑的道:“我是决计不会告诉他的,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她愤怒,她气极,她不甘。   可日子久了,她的心里也只剩下颓然。   偶尔看见紫微来看她,她竟也无动于衷,心里竟是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她似乎明白了,这大约才是真正的铁心罢?   时间一长,赤渊倒也不再对她冷嘈热讽,只是有时不如意便会拿她发泄。诸如用刀割她的树皮,或用法术折断她的枝丫,抑或是用棍子打落她的花瓣之类。   赤渊如意时,又会对她百般照顾,浇水捉虫,拂尘拭污,似是对她呵护至极。   而她对于这一切,好的坏的,也只是逆来顺受不置可否。   她在府里时常会看见金蝉子,他好像也认不出来她了。   赤渊见了金蝉子总是高兴不已,拉着他就往梅树下跑:“金蝉子,你看,这是紫微送我的千年寒梅,前几日开花了,好看吧?”   而金蝉子往往都会附和着点点头:“好看好看,赤渊府里的花都好看。”   赤渊闻言便一脸甜蜜的依偎在他怀中。   二人这样看,好像是一对神仙眷侣,可她却微微一哂:傻瓜。   她分明听见金蝉子低声说:“这千年寒梅的灵根不错,吃了功力必定大涨。”   她一边暗暗讥讽赤渊的自作多情,又被那句吃了功力大涨吓得瑟瑟发抖,当即花枝乱颤,寒梅飞舞落在树下相拥的二人身上。   赤渊立时扭头给她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她冷哼一声,并不领情。   .   她在金苑琼宫待久了,便也发现不寻常的事。例如赤渊的贴身衣物时常会遗失,总会有人鬼鬼祟祟的躲在不远处偷看,花海里总有一些小动静。   有一日的晌午,赤渊不在,院门外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闷得发慌,便也起了点好奇之心,探出根枝丫,伸到墙外看。   日正当中,流晖似火。墙下一个明晃晃的人影,正鬼鬼祟祟的往院里瞧。她心一横,枝丫猛长便将那人捞了起来。   那人似受了惊吓,猛的抬起头来。   她睁眼一瞧,竟是个熟人。可惜她说不了话,只能将那人平稳的放在地上,在心里念叨两句:“小和尚,怎么会是你啊?”   不错,这鬼鬼祟祟的人竟是当日救她度她的那个秀气和尚。   和尚听她问,脸上一红:“我来这里是因为找师姐有事。”   她诧异道:“什么师姐?”   和尚别过头,脖子都微微红了:“赤渊师姐啊。”   “哦,原来是她。”她暗暗咋舌,又皱着一张老树皮,打量了他许久,奇怪的道,“和尚,你脸上身上怎么都红了?”   和尚整一整衣衫,轻咳两声,强作镇定道:“你看错了。”   她应了一声心里却嘟囔着,分明没有看错。   和尚自然听得见她嘟囔,却未接话,而是好奇的问她道:“你不是在人间的么,怎么会到我师姐的府上来了。”   她撇撇树根,老树皮一阵耸动,无奈的道:“我被紫微帝君带上来,然后他将我送给你师姐了。”   和尚若有所思一阵,道:“看来,你跟师姐是缘分匪浅。”   她轻笑,是啊,缘分匪浅。   和尚又道:“我师姐待你如何?她人可好了,想必对你也不会差。”   她在心里无声应道:“是啊,可‘好’了。”   她的好字分明是不好的意思,和尚却仿佛听不出来,依旧滔滔不绝的说起赤渊是如何善良单纯的一个人。   她隐约发觉这和尚好像不太对劲,却未点破。   和尚说得口干舌燥,却见她不发一言,都是无声的应和,面上掠过一丝怪异,他问:“为何你如今都是心言口不言?”   她淡淡一笑,心中默默的道:“因为我已变成了一棵树,喉咙已变成树干,嘴上已经不会开口说话了。”   和尚愣住,愣了很久很久,才犹豫着道:“其实你可以……”   那句话不曾说完,赤渊便回来了,他又偷偷摸摸的溜走,而后默默蹲在不显眼的地方打量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府邸。   “我可以……我可以做什么呢?”她轻描淡写的自问。   .   花海里。   “我可以做什么?你当时要告诉我的是什么?”   大雨磅礴,电闪雷鸣里,端华终于问出来当年那句话。   冰凉的雨水沿着和尚清秀的眉眼直直往下淌,一身淡黄僧袍已然湿透,他微抬着下巴,寒意森森的笑起来:“你一直都可以说话。”   “不——不可能——我若是能,当时为何没有叫住他!我若是能,为何不曾早早告诉他们我是谁!我若是能……”说到最后,端华的声音已然哽咽。   和尚冷冷的道:“你可以,你一直都可以,只是你不愿意说罢了。”   沉默一阵,端华终是干巴巴的承认了。   “不错,我是可以。”      ☆、完结   “不错,我是可以,可我不愿。”   她曾听人间戏文里说,倘若是真正的有情人,即便化成了灰变成了厉鬼,依然能认出彼此。可她不过是化了原型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认不出来了呢?   说到底,也是用情太浅的缘故罢了。   雨势更加大了,和尚冷幽幽的声音和着雨声像是一道惊雷打在端华心上。   “你道他对你用情不深,可你呢,你用情又有多深?”   她默然,竟是讷讷的无法反驳。   她用情,对金蝉子,初见时的执念到后来被他重伤利用,情意已然耗尽。   而她对紫微帝君,似从未有过情。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是被用情至深的那一个,只是后来,她亦曾想对他用情时,那个凤眼潋滟的白袍男子已经不识得她了。   “况且,你真以为紫微对你情浅么?”   她微愣,便回过神:“你……你是何意?”   和尚冷笑道:“那年你变回树身重返人间可还记得?”   端华恍然道:“自是记得。”   “你在人间多少年,他便找了你多少年。”   她微微张着唇,说的话竟是有气无力:“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和尚冷笑。   她嗫嚅道:“他若真找我许多年,为何我到他的眼前了……他却认不出我……”   和尚无奈的叹息:“你大约是真不记得了罢。你曾求过我让我封印住你的本体气息……”   寂静良久,端华终是呆愣的“哦”了一声,好像确是有那么一回事,只是她忘记了……她又仔细想了想,有些疑惑和茫然:“我的本体气息既已封印,为何赤渊却一眼就能认出我?”   和尚微怔,又冷幽幽的一笑:“我早说过,我师姐同你缘分匪浅,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端华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反驳:“不,我同她没有缘分,倘若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和尚闻言,面上一沉,厉声道:“端华,你说这话是何意,我师姐已经故去几千年,难不成你还要诋毁于她?”   端华轻笑,缓缓摇着头,却未回答和尚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以为我当年为何会冷眼旁观看赤渊被杀?”   和尚睨她一眼,冷声道:“自然是你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了!”   端华闭目,笑得悲凉,笑得惨淡:“我确是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之人,可我不救赤渊,乃是因为她——该死!”   和尚神情刹那激动起来,厉声道:“你竟敢说我师姐该死!”   端华笑道:“不错,我确是说她该死。”   “四千多年前,倘若不是她跟金蝉子去人间降妖,遇上了我。我如何会对金蝉子产生执念,又如何会有后来之事……”   “在天界花海,倘若不是她说不识得我,我如何会被金蝉子重伤!”   “在金苑琼宫,倘若不是她未向紫微说出我的身份,我如何会被困人间四千年!”   和尚怒道:“端华,你竟是要将这一切怪罪于她?当初相遇,乃是定数,一眼入魔的乃是你。天界花海,她为护卫自己心爱之人说不识得你又有何错?而最后一个理由更是荒谬,我分明已经告诉你,不是她不肯说,而是你自己不愿意说!”   “是么……”端华低声呢喃,却又心有不甘,“即便你说的都是对的,可你师姐依然该死……”   和尚怒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端华冷声道:“你道她对我好?”   和尚道:“不错。”   端华冷笑:“我可看不出她对我哪里好。你若有心,去我的千年寒梅树上瞧一瞧,那树皮那树根那花瓣,那一处不是伤痕累累?你道是谁干的?哈哈哈,不是别人,正是你满心欢喜的师姐啊!”   “你——你分明是胡说——”和尚气冲冲的朝她嘶喊,“我师姐她人那么好,不可能的——”   端华仰天大笑:“你也不必争辩,你只需去看看,不是一目了然么。”   和尚激动道:“你那原身千年寒梅,早已被销毁,如何能看?你分明就是污蔑我师姐,企图将一切都推在她身上!”   端华冷冷一笑:“是么?”   她抿抿唇,细声道:“说起来,毁我原身的那个人就是你罢?”   和尚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你如何知道的……”   端华却未答,而是继续说道:“那个抹去我记忆,强行将我的魂魄放在虎妖躯体内的人也是你罢?”   和尚一震,哑然看着她,却还是那一句:“你——你怎么会知道?”   端华冷笑。   *   那年,赤渊被金蝉子所骗,去人间降妖却被一个魔物重伤,而后法力大褪,落到要陨落身亡的地步。   金蝉子以为那颗吃了功力大增的仙珠早就是囊中之物,便没有立即杀了她。谁知,当时没杀,却让跟在后面的紫微帝君捡了漏。   不仅于此,还得为赤渊之死而背锅,遭受天界所有人的唾骂。   唾骂之中,有一个人却坚定的认为一切主要是那株千年寒梅的错,是她没有阻止,是她狠心不救赤渊。至于什么金蝉子什么紫微不过助攻罢了。于是,半月后,那个人毁了那棵树的原身,取出她的元神,丢到了人间。   可那个人尚不知足,又开始对金蝉子和紫微下手。   先以情劫之名削了金蝉子的法力,命他到人间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再骗紫微帝君,说那只小树妖尚在人间,只要他听自己话完成那个局便会将小树妖还给他。   赤渊是金蝉子的劫,小树妖便是紫微帝君的劫。紫微果然应允了他,二人联手设下一个局。   什么局?   端华呵呵冷笑,千年轮回局。   那场为期五百年一次的诅咒。   每走一遍西天取经路,便要死无数的小妖和人。   一年复一年,倘若按照他们的计划,死到最后,这个世界也将不复存在了罢?   可惜的是,这个世上许多事充满了变数。   金蝉子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笨和听话。   她么,则是不知不觉中也进了这个局。这个世上,无论什么事,最怕的就是变数。   “对了,说起来,我倒是没想起,那个假红孩儿究竟是谁?”端华慢吞吞的问。   和尚依旧不答,仍然在问:“你——你分明——你怎会知道的?”   端华挑眉,露出一个充满诱惑的笑容:“你若告诉我,我自然会回答你的问题。”   沉默良久,那和尚终于是叹了一口气,道:“他……他是六耳猕猴的转世,也是那场诅咒的关键。几千年前,第一回西天取经时,他化身假美猴王阻挠他们师徒几人被悟空打上天界。当时孙悟空叫我杀了他,可我……却没有……反而放了他。他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便答应为我效力……也是他才能让诅咒生效。六耳猕猴一族,有一张特殊能力,为人所不知……”   “什么?”   “诅咒的力量,他为了让诅咒生效,将自己的寿命搭进去,而后不断转生投胎,直至化出原身。”   端华愣了愣,才又问:“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和尚亦愣了一会,却是痴痴的笑道:“毁灭世界。为了赤渊,报仇。”   “你……”端华错愕,却说不出话来。   “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和尚提醒道。   端华却摇了摇头:“你不必问,只需看一眼便会明白。”   “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却见端华俏丽的身影背后,走出个人来——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僧袍翻飞,笑如春风。   “金蝉子!”和尚怪异的叫。   唐三藏微微颌首:“佛祖。”   端华沉默着看向这奇怪的两个和尚,这一刻,她才是真的自己,而不是被金蝉子默默操控着的她自己。   从她进这个结界开始,金蝉子便一直待在她体内,强迫她跟人对话,强迫她看与赤渊相关的一切,最后强迫她跟小和尚翻脸。   唐三藏知道,什么都知道,无论是那些执念还是纠葛不清的暧昧情愫。   “佛祖,你可知贫僧一直以来的愿望是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害死了赤渊师姐。”   “呵。”唐三藏低笑了一声,邪气凛然,“贫僧的愿望是普度众生,毁灭众生啊。”   端华抬眼看上这张俊美的脸,一瞬间,她终于明白赤渊当时那句话的意思了:“疯子,统统都是疯子。”   那紫微呢,想必跟他们一样的想法罢?   三个要毁灭世界的人,说出去似还有些可笑,然而端华已经笑不出来,因为她已听见唐三藏和煦如春风的声音:“佛祖啊,贫僧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那个陷我于劫难于诅咒之中的人。可找到最后,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你。你知道贫僧这一刻最想要做什么吗?”   和尚淡淡一笑:“死?”   唐三藏摇摇头:“还不到时候。”   和尚道:“哦?那你想做什么?”   唐三藏低笑:“生不如死。”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已划破这片结界。   “啊——”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动手的,能看见的时候小和尚已经血肉模糊的倒在血泊里。   原来佛也会疼痛,原来佛也会流血。   唐三藏挥挥手:“端华,过来。”   端华木然的走到他面前。   唐三藏拥住她,亲昵的问:“你看,我带你找到了真相,你可开心?”   沉寂良久,端华道:“开心。”   唐三藏满意的拍拍她的肩,掰过她的脸,笑:“既然开心,那便做一个第一回你我见面的神情好不好?”   “什么?”端华抬着头看。   唐三藏抿抿唇,赞许的道:“对,就是这样。”   端华眯了眯眼睛,却未再说什么,任由他搂着。   .   终   重回赤渊洞府的感觉有些微妙,端华看着那一草一木,一廊一台,一桌一椅,都好像看见了赤渊还活在这里。   她走进曾经生长的那个院子,那角落空荡荡的已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坑,昭示着从前此处也生长过一棵参天大树。   风一吹,吹得四处花枝耸动,她却瞥见了那坑里有什么雪白的东西在招展。迈着碎步,她跑过去,缓缓的慢慢的将那东西刨出来,却是一个雪白的香囊。   迟疑了一瞬,她终究还是将香囊打开了。原来,香囊里是张纸条,上面秀气的写着一行字:   喏,紫微,你的小树妖就在这里啊。   “呵……呵……”她笑,笑得阔达。   原来,不是她情意太浅,是他们都无情意。   大约赤渊以为紫微真的很在乎这株千年寒梅才会在树下埋着这香囊,才会临死之际亦提醒他照顾好千年寒梅。   然而,他们一个高估了承诺,一个高估了爱情,终究还是错过了。   “怎么好端端的哭起来了……”唐三藏不知何时来到她身畔,摸着她的头,笑眯眯的问。   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抬首,摇头:“没有……”   “眼睛都红了,还说没有。”唐三藏语气亲昵,修长的手指触在她眉心,一如当年初见时那一刻。   凉薄如斯。   她想着,要是那一日不曾化形该多好呢?   “师父。”想了想,她最终还是用了这个称呼。   “嗯?”唐三藏笑望着她。   她犹豫着犹豫着,又终于开了口:“赤渊尚有万年仙珠,你吃了功力会大涨,我呢,我只有一个千年灵根,还被如来给毁灭了,所以你到底要我什么东西?”   唐三藏微微一笑,和煦似春风:“日后便知道了。”   日后,等不到日后了。   佛祖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三界,紫微杨战六耳猕猴三人自然也是早就收到消息。   唯一可供怀疑的人,便是唐三藏。可此时又无证据,总不能贸贸然就上门去找。三人蹲在金苑琼宫外已蹲了许久,成日却只见到唐三藏和端华亲昵的偎在花海里,不见其他。   杨战郁闷道:“帝君,你不是说要离间这二人吗,怎么这二人反而更加亲密了?”   六耳猕猴亦道:“倘若这样的话,我们恐怕不好对金蝉子下手,而且佛祖下落未明,怎么做风险都有些大。”   二人的诧异劝慰,紫微皆罔若未闻,他只想起来一件事。那一年,赤渊陨落似曾对他提过叫他照顾园中的千年寒梅,而后呢?而后他吞了仙珠闭关修炼,早已忘却这一桩事。今日陡然想起来,心里竟有些愧疚。   “哎,帝君!你快回来,别去啊!”   “帝君,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紫微莫名走进了那座院里。   还是如此熟悉,只是少了那一树寒梅的点缀,亦少了几分扑鼻而来的香气。   他呆愣愣的看着那个大坑,看了好一会儿。忽听得耳畔有脚步声,一抬头,就看见了端华一身白裙,俏生生的站在廊中。长发披肩,眉眼流波。   眼前一晃,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多年前赤渊笑着答应他,又好像看见了那个傻乎乎的妖怪站在街头巷角,木讷讷的扬着脸。   “小树妖……”紫微出声叫。   “你……你说什么……”端华薄唇张了张。   紫微回过神来,低着头:“没什么,认错了人。”   端华垂下眼睫,应道:“哦。”   相顾无言。   端华道:“不知紫微帝君今日来有何事?”   紫微愣了愣,他好像迷迷糊糊的就跑过来了。正待作答,却听见唐三藏在院门口道:“帝君,贫僧还未找你,你倒是亲自找上门来了。”   紫微凤眼微闭,轻声道:“哦,不知金蝉子找本君有何事?”   唐三藏负手笑道:“当年一战,因着一声呼唤你我分神,未分胜负,今日你我有缘又相遇,不如一战?”   当日大战,他虽占尽上风,却将小树妖输走了。那一战永远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而今金蝉子既然旧事重提,他是必然不会再放过他,因此紫微帝君轻飘飘的道:“好。”   “不……不可。”端华颤巍巍的道。   二人不由自主皆看向她。只是一个奇怪,一个意味深长。   “端华,你这是何意?”唐三藏问道。   “我……我不愿看到……你们二人受伤……”端华呆呆道。   “为何?”紫微帝君疑惑的问。   端华苦涩的笑了笑:“没有为什么。”   唐三藏挑眉道:“既无原因,那贫僧和紫微帝君这一战还是要打。”   紫微颌首:“不错。”   她轻摇着头,叹息一声,再未多话。   “帝君,你疯了么,目前尚不知金蝉子的实力,怎可贸然行动?”   “杨战说的对,倘若你输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紫微坚定的道:“不必再劝,我意已决,这一战必去。”   “帝君……”   那一战很快来临。   端华怔怔望着,好似跟那年没有什么区别。白茫茫的雪,飘飘然的花,浩浩荡荡,唯美浪漫。   为何一定要杀戮呢?   “端华,你想什么呢?”唐三藏问。   “想什么?”她茫然,“我不知道。”   唐三藏拥紧了她,头埋在她乌黑的发上,低声道:“笨妖怪。”   端华苦笑一声拉住他:“可不可以不去?”   唐三藏笑靥如花:“你在担心他?”   她愣住,竟然无法反驳也无法应和。她若是说,我担心你,唐三藏会信么?不,不会的罢。   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看着俊俏的和尚走向了那片花海。   “端华,我会赢。”和尚扭过头,对她无声道。   她点头:“嗯,你会的。”   金蝉子手执念珠,紫微帝君手拿断魂杖,一个佛光涌动,一个银杖生辉。你来我往,互相斗法,直打得风起云涌,天地变色,电闪雷鸣。   这一战,打了三日。   而端华亦静静站着看了三日。   唐三藏果然赢了。他手持着念珠,僧袍翻飞,站着风中,而紫微则是口吐鲜血低伏在地上。   端华紧张的看向他:“师父……”   唐三藏手中的念珠终是没有落下,那本应该打在紫微身上的念珠被收了回去。   “我本想让你死,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你还是带着你的人滚吧。”   紫微错愕,却又感觉到被羞辱,愤怒道:“金蝉子,你什么意思?”   唐三藏指了指远方,端华静静站着,他笑了笑道:“因为她,这一次,我放过了你,往后可再没那么好的机会。”   紫微哑然盯着,盯了许久,像突然醒悟一样,突兀了叫了一声:“小树妖!”   端华心里一跳,却再也没有回头。   唐三藏睨她一眼:“为什么不回头。”   端华笑了笑:“跟师父一起,我已不必再回头。”   唐三藏嘴唇一勾,露出个邪气的笑容,长臂一伸,将她打横抱起,慢吞吞道:“走,回去。”   端华闭上眼睛,搂紧了他。   何必再管他究竟是为什么跟你在一起呢?只要在一起,不就足够了吗?   端华抿唇笑了笑,仰头亲上那张薄削的嘴唇,冰冰凉凉,十分柔软,她叹气:“师父,你一直都是我的执念。”   唐三藏低笑:“我知道。”   过了很久很久,他闭上眼:“其实我也一样,只是或许没有你的深。”   又过了很久很久,端华回应:“这样就够了。”   .   孙悟空已不知自己是如何能抑制住那种奇怪的心情,躲在一切背后观看。看他们一步步揭露真相,又看见他们在痛苦里徘徊。无论是师父,还是端华,这么多年似乎都过得不如意。   所谓执念,也许并不全是情爱?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跟在身旁,就像他多年前第一回见到唐僧便想永远跟在他身边一样,只可惜,他的固执已被唐僧所误会所不耻,最终也无善果。   他很想去问一问,师父,你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然而却还是不曾问出口,他做出一脸懵懂的神情,跟在二人身后,道一声:“师父。”   唐三藏诧异:“悟空,你还要跟着我?”   孙大圣点点头:“不错。”   又补充一句:“永不背叛。”   猪八戒和沙僧不知何时,也来了,跟着道:“师父,你去哪我们就去哪。”   唐三藏微不可闻的笑了笑。   “西天取经,还去么?”端华傻愣愣的问。   唐三藏揉揉她的脑袋,笑:“你若闲的发慌,我们就去啊。”   “反正去哪都一样,我们还是去取经吧,有意思。”   “嗯。”   “路上还有小妖怪可以调戏。”   “嗯。”   “你会不会有天突然把我吃了?”   顿了顿,过了很久,才有人答道:“傻子。”   “哼,我乐意。”   残阳日血,堪堪挂在天边,将地上五个人的影子拉的狭长。   完      ☆、后记      首先请允许我在完结之际厚着脸皮求个作收。   写这篇文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前了。   当时一开头,想写搞笑的,结果写崩了。后来呢,就想着那就写成怪谈吧,结果才写到红孩儿就写不下去了。加上看的人少就自暴自弃,变成了一个坑,没更新。   当时好像是天天跑去打游戏了吧,总之就是完全忘记了这么一个东西。电脑还程序化了,也没有了大纲,都忘记是什么情节了。   然后有段时间,特别的空虚寂寞啊,就暗戳戳的打开了晋江,结果发现居然还有人在看,那种心情真的超级微妙。但是呢,也没啥时间写,就一直放着。   到了,这两个月,发生了很多很多事,算是特别倒霉吧,被人背后说坏话,手机被偷,工作没了等等之类的事,搞得我郁闷的不行。然后天天打游戏,后来发现不能这样,就开始码字——   刚开始填这个坑,激情澎湃,后来——懵逼,完全无从下手。最后只能自己重新想剧情,但是真的崩的厉害……   勉勉强强写了好几章,直到写端华回忆这里才觉得有意思,但是写完回忆就很郁闷了。不知道怎么收尾了,断更几天。就默默在想结局,最后呢,觉得还是完美的结局比较好。   对于我而言,算是完美了,本来的结局是端华替紫微死了,然后告诉唐三藏,希望他会记得她。   后来,又改了主意,我心想,还是在一起吧,不管用什么理由在一起,总比一个死了一个活着却比死了还难受。   前两天看到一个新闻,说是妻子精神病失踪两年,等回到家的时候,她老公因为思念她过度自杀了。   至于其他人:孙悟空么,肯定还是装傻充愣跟着他们。紫微受重伤,掀不起什么风浪,大概会后悔吧,还有佛祖啥的,肯定是比较凄惨的结局了。   也许有些仓促,不过总算是完结了吧。番外不知道会不会写,因为我猜已经没有人看。怎么说呢,写小说这个东西,真的很需要人陪。   我就属于那种老爱看评论的人……很喜欢跟看文的聊天,然而到现在,这个坑差不多是没人了。唉,还是有些感慨吧——最后,新文三国麻了个痹正在更新,日更不动耀   小儿麻痹老不好?多半是摔的!   最后祝愿各位天天快乐,有个好心情哟~二比作者也欢迎勾搭。前排假装蠢萌╭(╯ε╰)╮   随手点点专栏可以收藏作者哟--可以花样吊打抚摸哟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